时间在指尖与冰冷石碑的触碰间缓慢流淌。最初的震惊和麻木过后,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情绪,开始在这些年轻的心灵中弥漫开来。尤其是对于共情能力天生敏锐的文学家们而言,指尖下每一个冰冷的名字,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戛然而止的青春,一段壮烈牺牲的故事。
起初,只是一声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哽咽,如同琴弦崩断的前兆。很快,这声哽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再也无法抑制的抽泣。
是一个文学系的女生,她跪坐在一块墓碑前,手中的软布掉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暗红色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擦拭的那块墓碑上,刻着的卒年仅有十九岁。
这哭声仿佛是一个信号。很快,文学系的区域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压抑的哭声。并非嚎啕大哭,而是那种从喉咙深处艰难溢出的、混合着疲惫、震撼、悲伤与无力的啜泣。
他们敏感的神经在这场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终于不堪重负。
紧接着,御兽系那边也传来了类似的声响,许多女生抱着自己同样情绪低落的伙伴,红着眼圈默默流泪。
即便是许多硬汉模样的武者和异能者,也纷纷别过头,用力眨着眼睛,或者干脆更加用力地擦拭着墓碑,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机械的动作里。
就在这片被悲伤笼罩的墓地边缘,一座不起眼的监控哨所内,数个光屏正清晰地显示着新生们的一举一动。
屏幕前,站着几位基地的军官。其中一人,肩章显示着少将军衔,气质却与其他冷硬的同僚截然不同。他身着一套笔挺的、带有文学家专属徽章和绶带的军礼服,面容儒雅,眼神沉静,正默默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哭泣的年轻面孔。
旁边一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疤的陆军上校见状,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儒雅军人,语气带着几分军人间惯常的粗犷调侃:“嘿,老林,看看你们文学部的这些宝贝苗子,每年就属你们的人哭得最凶最快!这眼泪珠子掉的真利索!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见被称为“老林”的儒雅军人没有回应,只是依旧静静地看着屏幕,便又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坏笑道:“哎,我说,别光看热闹啊。我记得贼清楚,当年你小子被拉到这儿擦墓碑,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鼻涕泡都出来了!还是老子给你递的纸!”
林少将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战友的调侃,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能哭,是好事。”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定格在那些流泪的年轻脸庞上。
“这说明他们的心还没硬,血还热着。笔杆子握在冷血的人手里,写出的只能是冰冷的符号;只有心里装着滚烫情感和沉重代价的人,写下的文字,才能拥有触动灵魂、乃至改变战局的力量。”
“哭过了,记住了,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他们未来笔下每一个字的重量。”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与沉重,“总比……将来让他们的读者、让前线的士兵们,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哭要好。”
监控室内短暂的安静了一下。那位调侃他的上校脸上的戏谑也慢慢收敛,化作一抹复杂的认同。他咂了咂嘴,像是品咂着某种苦涩却又必需的滋味,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老林的肩膀。
“是啊,笔杆子的分量,有时候比重炮还沉。”上校叹了口气,目光也投向屏幕中那些情绪渐渐平复的年轻面孔,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哎,老林,你说……这届苗子里,会不会有人当场灵感爆棚,直接创作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帮天才们感触一上来,可是什么都拦不住。听说……今年星穹可是捞着了个了不得的宝贝?S级的?”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打听内部消息的好奇,眼神瞟向身边的老林。
林少将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依旧保持着那份沉稳,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
“谁知道呢。”他的回答依旧含蓄,“S级……意味着潜力,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更沉重的共情。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灵感若是来了,恐怕不是想拦就能拦得住的。看着吧。”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屏幕,尤其是在文学系的方向多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监控室内的其他军官闻言,也不由得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那些看似最为脆弱、却可能蕴藏着最惊人力量的年轻文学家们。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监控屏幕。画面中,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但擦拭的动作却变得更加专注、更加虔诚。
苏白擦干净了面前最后一块墓碑,指尖最后一次拂过那冰凉的名字,仿佛进行一次无言的告别。
她直起身,提起脚边半满的水桶,脸上风干的泪痕留下淡淡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凝重的肃穆。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目光放空,望着眼前这片无言的碑林,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随着擦拭的动作,渗入了这片土地之下。
钱多多那边也结束了任务,御兽系的区域就在文学系旁边。她抬头正看到苏白异样的状态,不像是疲惫,更像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内在的挣扎。她牵着同样安静下来的安安,小心翼翼地走到苏白身边,轻声问道:“小白,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灵感了?”她见过苏白创作时的状态,那种全身心投入的模样与此刻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重。
苏白仿佛被她的声音从深水中拉回,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她体内确实奔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悲壮、苍凉、崇敬、痛惜……无数情感交织碰撞,几乎要冲破胸膛,化为实质的文字喷薄而出。那些冰冷的名字、简短的生平、这片土地承载的重量,都在疯狂地叩击着她的灵感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