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军用运输舰编队穿透戈尔丁三号卫星稀薄的大气层,缓缓降落在军事港口的硬质着陆场上。舱门打开,一股干燥、冰冷、带着金属锈蚀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涌入,与星穹学院温和的环境形成剧烈反差。
新生们背着统一发放、塞满了必要物资的行军背囊,依次走下舷梯。还不等他们仔细打量这片陌生的土地,粗粝的吼声已然炸响:
“全体都有!按照登舰序列!列队!快!快!快!”
“跟上前面带队军官的步伐!保持安静!不许交头接耳!”
没有欢迎,没有休整,甚至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队面色冷峻、眼神锐利的基地军官已经在前方等候。
“目标!前方基地!徒步前进!出发!”
命令不容置疑。新生们甚至来不及抱怨,就被裹挟着,跟随着带队军官们沉重而规律的步伐,离开了港口区域,踏上了一条蜿蜒在暗红色荒芜戈壁上的土石路。
戈尔丁三号卫星的重力略高于首都星,虽然经过了适应性调整,但对于骤然背负着几十公斤重物、尤其是对其中体能本就偏弱的文学家来说,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队伍拉得很长。最前方是步伐相对稳健的武者学院队伍,其后是异能者学院,再然后是状况百出的御兽系,而文学系的队伍,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最后。
苏白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行军背囊的肩带勒得生疼,呼吸在干冷的空气中变得急促,额头和后背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身边的文学系同学们情况更糟。不过行进了一个小时,就已经有人脸色发白,呼吸沉重,脚步踉跄。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靴子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
时间缓慢流逝,头顶昏黄的恒星散发着缺乏热度的光。两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队伍翻过一个缓坡,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毫无征兆地撞入所有人的视野——
前方,是一片无比辽阔、望不到边际的灰白色墓碑的海洋。
无数样式简洁统一的石碑,如同沉默的军队,整齐地、肃穆地矗立在荒芜的红土地上,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与嶙峋的山脉融为一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寂静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连风声似乎都在这里变得小心翼翼。
队伍最前方,总教官——那位面容冷硬如岩石的中年军官——抬起手,整个漫长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文学系的新生们几乎是立刻瘫软了一地,也顾不得地上冰冷的砂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脸上只剩下生理性的痛苦和透支后的茫然,哪还有半分天才的矜持与骄傲。
总教官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尤其是在那些瘫倒在地的文学系学生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走到队伍前方,声音沉缓而有力,如同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感觉怎么样?才走了两个小时,背着自己的家当,就受不了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压抑的喘息声。
“看看你们眼前。”他抬起手,指向那片无尽的墓碑,“这里,是‘铁砧’基地的沉默哨所。埋葬着三百二十七年来,从这里出去,为联邦战死的英魂。他们中的很多人,和你们一样大。”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那些瘫软在地、气喘吁吁的学生,声音沉郁却带着千钧之力:
“觉得背囊沉?道路远?看看这些墓碑!”
“他们当年肩上扛的,是压垮脊梁的武器装备,脚下走的是炮火犁过的异星地表,枪林弹雨是家常便饭!他们奔赴的,是尸山血海,是十去九不回的鬼门关!”
“正是这一代代前赴后继的牺牲,用血肉和骸骨硬生生铺就了通往强盛的路!我们星辉联邦才能在短短几百年里,从一片荒芜、强敌环伺的星域,杀出血路,崛起为人类联邦中谁也不敢小觑的前五席位!”
“你们今天能站在这里喘气、抱怨,靠的不是你们那点天赋,是底下这些再也说不出话的人,用命换来的!”
“他们躺在这里,变成了一块石头,一个名字。换来的是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在学院里读书、吵架、闹别扭,甚至……像现在这样,娇气地瘫在地上。”
总教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带你们来,走这两个小时,就是让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天才’们,在抱怨接下来的训练苦、累、不人道之前,都他妈的给老子看清楚!摸一摸你们身下这片土地!感受一下它的分量!”
总教官对旁边的几名军官打了个手势。
几名军官立刻从随行的装备车上搬下一个个沉重的箱子,打开后,里面是整整齐齐的软布、水桶和专用的清洁剂。
“全体都有!”总教官的声音打破寂静,依旧冷硬,“现在,以班为单位,上前领取清洁工具。你们抵达‘铁砧’基地的第一个任务——”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茫然、疲惫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擦拭墓碑。”
命令一下,人群中响起一阵极其轻微、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吸气声。
“都愣着干什么?!”总教官的怒吼如同炸雷,“动作快!每人负责一片区域!要求:碑体干净,字迹清晰,无尘无垢!开始!”
没有人敢再迟疑。所有新生,包括那些几乎站不稳的文学系学生,都挣扎着爬起来,排队上前领取了水桶、软布和清洁剂,然后默默地走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墓碑之海。
苏白拎着沉重的水桶,找到一片分配的区域。她在一块墓碑前蹲下,看着碑面上刻着的名字:列兵 李牧,星辉联邦陆军第七机动步兵师,生于星历867年,卒于星历887年。卒年二十岁。
她将软布浸湿,拧干,开始仔细地、轻轻地擦拭掉碑面上沉积的红色尘埃。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动作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石碑冰冷的温度和刻痕的凹凸。灰尘被一点点拭去,那个年轻的名字和简短的生平在昏黄的天光下逐渐变得清晰、深刻。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墓碑的细微呜咽声,以及布匹摩擦石面的沙沙声。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这沉默的擦拭过程中,一点点沉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