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几乎是撞开自家院门的。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院子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艾草焚烧后的苦涩烟气,地上泼洒着大片大片尚未被雪完全覆盖的、灰白色的生石灰。几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里面翻滚着浑浊的沸水,蒸汽腾腾。王婶正红着眼睛,用木棍搅动着锅里煮着的、显然是撕成条的麻布。她看到李昭,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姑娘!你可回来了!老天爷啊!”
而院子的中心,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华老如同枯木般盘膝坐着,背对着门口。他身上那件油腻的旧皮袄沾满了药渍和灰烬,枯槁的身形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佝偻着。他面前的地上摊开着一堆药材,他正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却异常精准的动作,飞快地分拣、搭配着,旁边散落着几个熬好的药罐。
李昭的目光越过华老,投向虚掩的屋门。屋内,父亲李衡那熟悉的、微弱而断续的咳喘声,如同钝刀般切割着她的心脏。她还活着!爹还活着!
“华老!药!赤阳果和硫磺!我带回来了!”李昭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她不管不顾,冲到华老身边,手忙脚乱地去解背上的药篓。
华老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当看到李昭那张布满风霜、憔悴不堪却带着灼热希望的脸庞时,他那双浑浊如同古井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有震惊,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近乎崩溃边缘被强行拉回的、巨大压力下的短暂失神!
“你…你…”华老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枯枝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药篓,“快…快拿来!”
李昭迅速解开药篓,小心翼翼地取出最里层用厚厚棉布包裹的小包。一层层打开,当那三颗鸽卵大小、赤红如火、散发着温润内敛光泽的赤阳果,以及另一个油纸包里品质上佳、色泽鲜亮的硫磺粉末显露出来时,华老浑浊的眼中精光大盛!他一把抢过赤阳果,枯瘦的手指感受着那奇异的温热,又凑近闻了闻硫磺特有的刺鼻气息,脸上那如同磐石般冷硬的线条,终于出现了一丝剧烈的震动!
“好!好!好!”华老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天不绝人!天不绝人之路!”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昭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急迫,“丫头!你听着!你爹,还有那几个最早发病、尚未完全陷入‘青骨’沉疴的重症者,尚有一线生机!老夫需立刻以赤阳果为君药,配以硫磺引其火性,再辅以其他猛药,强行拔除其体内燥烈蚀骨之毒!”
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但此法凶险异常!需你立刻助我!你懂药理,手要稳!心要定!王婶!”他转头厉声喝道,“把煮好的布条捞出来!把院子里所有干净的盆罐都备好滚水!再去把李昭带回来的所有药材分拣出来!快!快如风火!”
“是!是!”王婶被华老的气势所慑,慌忙应声,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李昭用力点头,所有的疲惫在巨大的责任和希望面前被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华老,我该做什么?”
“跟我进来!配药!施针!一刻也耽误不得!”华老抓起赤阳果和硫磺,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佝偻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李衡的屋子!
李昭紧随其后,冲入屋内。浓烈的药味和父亲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病气与腐朽的微弱气息扑面而来。她看到父亲躺在炕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那青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触目惊心!巨大的悲痛和救父的急切瞬间淹没了她,但华老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眼前的赤阳果让她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她迅速扫视屋内的药罐和器具,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父亲教导的每一味药性和配伍禁忌。
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成了李昭此生最漫长、最煎熬、也最专注的时刻。
狭小的屋内,药气蒸腾,混杂着硫磺的刺鼻和赤阳果奇异的温热气息。华老如同一个在悬崖峭壁上舞蹈的疯子,枯瘦的手指捻着那根幽蓝的长针,快如鬼魅般在李衡周身大穴游走,每一次落针都精准无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口中不断吐出药名和分量,语速快得如同疾风骤雨。
李昭则成了他最默契的助手。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身体的极限疲惫,精神高度集中,动作精准而稳定。她根据华老的指令,飞快地称量、研磨、混合着各种药材,包括那珍贵无比的赤阳果粉末和硫磺。她将配好的药粉用滚水化开,在王婶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灌入父亲口中,或用布条蘸取药汁擦拭他身上的青黑纹路。她时刻关注着父亲的脉搏、呼吸、体温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并及时反馈给华老。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药汁的浸泡而变得苍白发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眼神却始终锐利如鹰,紧紧追随着华老的每一个动作,理解着他每一步险之又险、却又蕴含玄机的治疗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