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冷凝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缓缓蹲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只干枯冰凉的手掌上。这一刻，那个杀伐果断的监国公主不见了，那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重生女帝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渴望父爱、受尽了委屈的女儿。
两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交错重叠。
上一世，直到父皇驾崩，他们父女之间都没有过一次像样的交谈，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疏离。她恨他的冷漠，恨他的无情，恨他将皇位传给了那个无能的大哥，最终导致国破家亡。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气若游丝、满眼愧疚的老人，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怨恨，竟然像阳光下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
原来，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
身为帝王，注定是孤家寡人。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偏爱，都可能成为刺向子女的利刃。
“傻孩子，哭什么。”
冷天雄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替女儿擦去眼角的泪水，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停在半空。冷凝霜连忙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朕这一辈子，赢过，输过，算计过别人，也被别人算计过。临了才发现，朕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母妃。”
老皇帝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御花园里追蝴蝶的小女孩，以及那个总是温柔地看着他的女子。
“你母妃走得早，朕答应过她要护你一世周全。可朕食言了，朕把你扔到了天道院那个狼窝，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风风雨雨。朕以为那样能让你远离权力的漩涡，能让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可朕错了，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不，父皇，您没错。”
冷凝霜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
“正是因为您的狠心，才有了今天的冷凝霜。若是没有那些磨砺，儿臣恐怕早就死在皇权的倾轧之下了。您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成长的机会。这就够了。”
“好…好…”
冷天雄欣慰地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却又无比满足。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冷凝霜连忙上前搀扶，在他身后垫了两个软枕。
老皇帝喘息了许久，才平复下那急促的呼吸。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庄重，那是属于帝王最后的威仪。
“凝霜，接下来的话，你要字字句句记在心里。”
“儿臣聆听教诲。”
“朕走后，你要面对的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百倍。世家大族虽然暂时臣服，但那是被你的屠刀吓住了，一旦你露出半点疲态，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撕咬你的血肉。还有那个弑神殿，他们图谋甚大，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要坐稳这江山，光有刀是不够的，还得有‘势’。”
说到这里，冷天雄的手指微微勾动，指向了龙榻内侧的一处暗格。
“打开它。”
冷凝霜依言按下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绝世秘籍，只有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
盒子没有上锁，但表面却流转着一层淡淡的紫金色光晕，那是皇道龙气的具象化体现。
冷凝霜双手捧出木盒，感觉沉甸甸的，仿佛捧着一座大山。
“打开看看。”
随着木盒开启，一道温润而厚重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
那是一方玉玺。
通体由传说中的“和氏璧”雕琢而成，上纽交五龙，缺了一角以金补之。玉质剔透，隐约可见内部有紫气流转，仿佛封印着一条活着的真龙。
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不仅仅是一块石头，它是中州皇朝立国千年的根本，是调动天下龙脉、镇压国运的神器。
景叶原本趴在房梁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当这方玉玺出现的瞬间，他那双暗金色的竖瞳猛地收缩，浑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
好强的能量。
这玩意儿要是吃一口，怕是能直接原地飞升。
但他这次忍住了，没有流口水，也没有扑上去。因为他感觉到了那个老皇帝眼中的凝重，那是托付生死的重量。
“这就是……传国玉玺？”
冷凝霜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玉玺冰凉的表面，感受到一股血脉相连的亲切感。体内的皇气仿佛受到了召唤，欢快地奔涌起来。
“没错，这就是朕的江山，也是朕最后能给你的东西。”
冷天雄看着那方玉玺，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拿着它，你就是中州的主人。它可以让你调动皇城大阵的全部威力，也可以让你感知到国境内任何一处龙脉的异动。只要玉玺在手，除非是圣人亲临，否则没人能在皇城里伤你分毫。”
“但是，凝霜，你要记住。”
老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他死死抓着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玉玺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迷信神器的力量，更不要被权力迷了双眼。为君者，当以百姓为天，以社稷为重。若是有一天，这玉玺成了你压榨百姓的工具，那朕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冷凝霜郑重地将玉玺收入怀中，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大礼。
“儿臣起誓，此生必守土安民，绝不负父皇重托。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孩子…快起来…”
冷天雄想要伸手去拉女儿，手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他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眼中的光彩正在一点点消散。
那种回光返照带来的力量，正在迅速离他而去。
“父皇！”
冷凝霜惊慌地握住那只正在变凉的手，源源不断的元力输送过去，却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波澜。
“没用了别费力气了”
冷天雄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
“朕累了真的好累”
“这辈子，朕当了四十年皇帝，每一天都在算计，每一天都在防备。朕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朕是孤家寡人，朕…好孤独…”
两行清泪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打湿了明黄色的枕头。
“凝霜啊…答应朕…”
“以后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就嫁了吧别像朕一样把一辈子都困在这张龙椅上…”
“别学朕…别学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开始涣散，视线仿佛穿透了奢华的宫殿顶棚，看向了遥远的天际。
那里，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女子正在对他招手。
“婉儿…是你吗？你来接我了？”
老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解脱的微笑，像是看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冷凝霜泣不成声，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想要留住那最后一丝温度。
“父皇，我在，凝霜在这里……”
“这个帝国……”
冷天雄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反握了一下女儿的手。
“以后…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
那只手无力地滑落，重重地砸在床榻之上。
一代帝王，中州皇帝冷天雄，驾崩。
“父皇——！”
凄厉的悲鸣声响彻寝殿，传遍了整个皇宫。
殿外的钟声随之敲响。
当——当——当——
一共八十一响，那是帝王陨落的丧钟。
皇城内外，万民皆悲。
景叶从房梁上跳下来，默默地走到冷凝霜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
“主人，别哭了。”
“老头走得很安详，他是笑着走的。”
“接下来的路，有我陪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吃了他全家。”
冷凝霜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着那张早已没有了气息的脸庞。
她伸手替父亲合上了双眼，整理好那凌乱的白发。
然后，她站起身来。
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冷冽。
悲伤只属于女儿，而现在，她是这个帝国的皇。
“来人。”
冷凝霜的声音传出殿外，带着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
“陛下驾崩，举国缟素。”
“宣文武百官进殿。”
“本宫要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