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峡外三百里,一处被凌清漪以冰系阵法临时开辟出的隐秘洞府。
洞府内壁覆盖着晶莹的薄冰,映照着中央一团悬浮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冰魄暖玉”的光芒,驱散了地底深处的阴寒湿气。空气清冷而洁净,弥漫着澹澹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
凌清漪盘膝坐在一块光洁的寒玉蒲团上,脸色依旧苍白,方才强行施展“广寒禁界”的反噬与之前被冥煞之气侵蚀的暗伤,此刻渐渐显露出来。她呼吸微促,周身冰蓝灵光略显晦暗,眉心处隐有一丝极澹的灰气缠绕不去。
三名广寒宫修士在洞府外警戒,洞府内只有林玄与凌清漪相对而坐。
林玄目光扫过凌清漪眉心的灰气,沉声道:“凌仙子,那九幽冥煞之气阴毒顽固,擅长侵蚀神魂与灵力本源,需尽早祛除。若不嫌弃,林某或可相助一二。”
凌清漪抬眸看他,冰蓝色的眼瞳在暖玉光芒下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虚弱带来的柔和。她没有立刻拒绝,沉默片刻,才道:“此煞气确实麻烦。我广寒宫《冰魄清心诀》本可涤荡诸邪,但此刻我灵力亏空,强行运转恐适得其反。林道友……打算如何相助?”她的语气带着谨慎,显然对让人触及自身灵力本源之事极为敏感。
林玄理解她的顾虑,坦诚道:“林某的太初之道,包罗万有,对‘净化’、‘归墟’亦有所悟。我可尝试以自身太初灵力为引,助仙子将那股冥煞之气引导出体,再以归墟真意将其湮灭。过程中,仙子只需护住核心神魂,开放部分经脉通道即可。林某以道心立誓,绝不做任何不利于仙子之举。”
他的眼神清澈坦然,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
凌清漪凝视他良久,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与可行性。最终,她轻轻颔首:“有劳道友。”她没有说谢,但这四个字已代表了她此刻最大程度的信任。
她闭上双眼,双手结印置于膝上,周身冰蓝灵光内敛,只留下一层澹澹的护体光华笼罩要害,同时主动放开了几处主要经脉的防护。
林玄也收敛心神,盘坐于她对面的蒲团上。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缕精纯温和、色泽混沌的太初灵力,缓缓点向凌清漪的眉心。
指尖触及她光洁微凉的肌肤时,两人都是微微一颤。凌清漪的长睫轻抖了一下,但并未睁眼,也未后退。林玄稳住心绪,将那一缕太初灵力小心翼翼渡入。
灵力甫一进入,林玄便感受到凌清漪体内情况的严峻。她的经脉宽广而坚韧,如同冰雕玉砌的河道,流淌着精纯浩瀚却略显滞涩的广寒灵力。而在一些经脉节点和神魂外围,丝丝缕缕灰黑色的冥煞之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试图侵蚀、同化她冰蓝色的灵力,甚至隐隐向着她紫府识海蔓延。
“好霸道的煞气!”林玄暗惊,不敢怠慢,操控着太初灵力,如同最耐心的清道夫,开始接触、包裹那些灰黑煞气。
太初灵力蕴含着“衍化”生机的包容与“归墟”寂灭的净化双重特性,对于这种阴邪能量确有奇效。灰黑煞气遇到混沌色的太初灵力,先是本能地抗拒、冲击,但很快便被太初灵力中那股“万物归源”的意韵吸引、包裹。林玄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被包裹的煞气,沿着凌清漪主动开放的经脉,缓缓向外导出。
这个过程极为精细,要求施术者对灵力操控达到入微之境,更不能对凌清漪的经脉造成任何损伤。林玄全神贯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凌清漪则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外力在自己体内游走,所过之处,那令她灵力凝滞、神魂隐痛的阴寒煞气被一点点剥离、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仿佛能滋养万物的舒适感。这种体验对她而言极为陌生,常年修持冰系功法的她,早已习惯了清冷孤寂,此刻体内流淌的暖意,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涟漪。
时间一点点过去。洞府内寂静无声,只有冰魄暖玉柔和的光晕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林玄指尖最后引出一缕灰黑气丝,随即指尖混沌光华一闪,那缕气丝便无声湮灭。
他收回手指,长吁一口气,脸色略有疲惫,但眼神明亮:“仙子体内主要的冥煞之气已清除,残余些许依附在极细微处的,仙子待灵力恢复后,自行运转《冰魄清心诀》数周天便可彻底涤荡。”
凌清漪缓缓睁开双眼。她眉心的灰气已然消失不见,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神采,周身的灵力波动也稳定了许多。她清晰感受到体内的轻松与畅快,那困扰她的阴寒滞涩感大为减轻。
“多谢。”这一次,她认真地看着林玄,清晰地道谢。冰蓝色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漠然,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林道友的太初灵力,果真玄妙。此番相助,清漪铭记。”
“仙子客气了,举手之劳。”林玄摆摆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枚自己炼制的、兼具疗伤与恢复灵力功效的“生生归元丹”,递了过去,“此丹于稳固伤势、恢复灵力有些效用,仙子不妨服下调息。”
凌清漪没有推辞,接过丹药,触手温润,丹香清雅,显然品质极高。她深深看了林玄一眼,将丹药服下,闭目调息起来。
林玄也服下一枚丹药,在一旁静静护法,同时整理着思绪。凌清漪之前提及的新线索,以及她南下的真正目的,都让他十分在意。
约莫一个时辰后,凌清漪周身冰蓝灵光重新变得莹润饱满,气息也恢复了大半。她再次睁眼时,状态已好了很多。
“让道友久等了。”她声音恢复了清冷,但语气柔和了些许。
“仙子恢复便好。”林玄道,“方才仙子提及太初源纹碑碎片的新线索……”
凌清漪点点头,神色重新变得郑重:“此事说来话长。我此番南下,明面上是借冰风谷寒脉修行,实则主要奉师尊之命,追查一块疑似流落南域的‘太初源纹碑’碎片下落。根据宫内古籍残卷与星辰推演,此碎片最后出现的大致区域,便在这‘南明离州’西北部,坠星荒原与赤炎山脉交界一带,也就是我们如今所在的区域附近。”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根据我这几月的暗中查访,结合一些古老传闻和地脉异常,我怀疑,那块碎片很可能并非静置于某处,而是……被某种强大的存在或势力所得,并加以利用或封印。”
“强大的存在或势力?”林玄皱眉,“仙子是指……类似刚才那地火岩魔般的上古遗种?还是……此地的修真势力?”
“都有可能。”凌清漪冰眸中闪过一丝冷芒,“我之所以冒险进入陨星峡探查‘星核寒髓’,除了此物对我修行有益,更因根据线索推断,那碎片若在此区域,极可能与‘星辰寒力’有关。星核寒髓乃星辰碎片所孕,或许能提供更精确的感应。方才在池底,我虽未直接感知到碎片气息,却隐约捕捉到一丝极澹的、与古籍描述中太初源纹波动相似的‘空间封印’余韵。那地火岩魔残骸与九幽冥煞的结合体,出现得也颇为蹊跷,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或催化而成。”
她看向林玄,语气肃然:“林道友,我怀疑,那碎片很可能就在这陨星峡更深处,或者……被与这片区域有关的某个势力暗中掌控。此地环境险恶复杂,空间脆弱,正是隐藏秘密的绝佳场所。”
林玄心中震动。如果太初源纹碑碎片真的在此,并且可能被某个势力掌控,那情况就复杂了。能利用或封印这等上古道统圣物碎片的,绝非易与之辈。
“仙子可有所怀疑的目标?”林玄问。
凌清漪沉吟道:“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但南明离州西北一带,除了一些散修和冒险者,明面上并无强大宗门驻扎。倒是有些传言,说坠星荒原深处,偶尔有神秘修士出没,行踪诡秘。此外……”她目光微凝,“炎烬谷与黑煞洞在这片区域的势力范围,也延伸至此。尤其是黑煞洞,修炼功法阴邪,擅长操控煞气,与那九幽冥煞之气……不无关联。”
林玄眼神一凛:“仙子怀疑黑煞洞?”
“仅是怀疑。”凌清漪摇头,“缺乏实证。但此事需从长计议。我如今伤势未愈,且方才动静可能已引起注意,不宜再贸然深入探查。”
林玄点头表示同意,随即道:“既然如此,仙子不妨先随我返回黑石城附近暂避风头,安心疗伤。黑石城目前虽也暗流汹涌,但我经营日久,有一处隐秘之地可供栖身。同时,我们也可借机打探黑煞洞、炎烬谷等势力在此区域的详细动向,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凌清漪闻言,冰眸中闪过一丝迟疑。她生性不喜与人多作纠缠,更不习惯寄人篱下。但眼下情况特殊,她伤势需要时间彻底恢复,单独行动风险大增,且林玄展现出的实力、人品以及对太初之道的契合,都让她觉得可以信赖与合作。
“如此……便叨扰林道友了。”最终,她还是应了下来。只是说出这话时,清冷的容颜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澹的、属于女子的赧然,虽然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仙子言重了。”林玄微笑道,“我们既是同道,又有共同目标,理应互相扶持。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好。”凌清漪起身,对外面传音吩咐几句。三名广寒宫修士虽对圣女要随林玄去往陌生之地有些担忧,但见识过林玄的实力与对圣女的援手之恩,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遵命。
一行人悄然离开临时洞府,隐匿行迹,朝着黑石城方向而去。
途中,林玄也通过特殊渠道,向洛璃和胡管事简要传讯,告知自己平安,并有一位“重要客人”将一同返回,需准备一处清净独立的院落,并加强保密。
回程的路上,凌清漪话并不多,多数时间在闭目调息,但偶尔会与林玄交流几句关于元界见闻、大道感悟的话题。林玄发现,这位来自北冥广寒宫的圣女,并非真的冷漠无情,只是长期居于圣地、潜心修行,加上功法与心性使然,不善于表达情感。当她谈及大道与修行时,眼眸会变得格外明亮,清冷的嗓音也会带上几分专注与热忱,展现出她内心对“道”的纯粹追求。
林玄也分享了一些自己在人界的经历与感悟,尤其是对太初之道的理解,以及对“永恒炽念”的探索。这些内容显然引起了凌清漪极大的兴趣,她听得十分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些精辟的见解或疑问,两人之间的交流越发深入,彼此的了解也在无形中加深。
数日后,一行人悄然抵达黑石城外。林玄没有进城,而是带着凌清漪绕行至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山谷。山谷内已被胡管事提前布置了层层阵法,中心建有几座雅致的竹楼,环境清幽,灵气也算充裕,正适合静养。
洛璃已在此等候。当她看到林玄身边那位白衣如雪、清冷绝尘的女子时,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紧,但很快便调整好情绪,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晚辈洛璃,见过凌前辈。欢迎前辈来此暂住。”
凌清漪目光落在洛璃身上,尤其在感受到她身上那纯净的曦光气息以及与林玄之间那隐隐的亲密羁绊时,冰眸微微一动,颔首回礼:“洛璃姑娘不必多礼,叨扰了。”她的态度不算热络,但也并无轻视,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与礼节。
林玄为两人简单介绍后,便安排凌清漪住进了最清净的一座竹楼,并留下了足够的丹药和阵法控制令牌。三名广寒宫修士则被安排在附近另一座竹楼,既是护卫,也算避嫌。
安顿好后,林玄与洛璃回到主楼。洛璃这才扑进林玄怀中,紧紧抱住他,声音闷闷的:“回来就好……那位凌仙子,真的好美,也好厉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林玄轻抚她的背,柔声道:“再美再厉害,也是客人,是暂时的盟友。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是我的道侣。”
洛璃抬起头,眼中水光盈盈:“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怕。她像天上的月亮,又冷又远,可偏偏让人觉得,离得再远也能看见。我怕你……”
“傻瓜。”林玄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尽的担忧。许久才分开,额头相抵,低声道,“我的心很小,装下了你,装下了晚晴、非烟、雨儿她们,就已经满了。凌清漪是广寒宫圣女,与我有道途之交,未来或许是重要的盟友或道友,但那是另一回事。你永远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
洛璃心中安定不少,用力点头,将脸埋在他颈窝。
就在这时,胡管事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枚传讯玉简:“林前辈,炎魇长老又有急讯,语气极为焦躁!另外,我们安插在流火集边缘的暗桩回报,炎烬谷内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传出,疑似……炎枭所在‘炎心洞’方向!”
林玄目光一凝,接过玉简。炎枭那边,终于有动静了!而凌清漪的到来,以及关于太初源纹碑碎片可能与黑煞洞有关的猜测,让原本针对炎烬谷的棋局,似乎又要卷入更复杂的变数。
他看向凌清漪所在的竹楼方向,又看了看怀中依恋的洛璃,眼神逐渐锐利。
“山雨欲来风满楼……也好,就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正好借此机会,看清楚,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藏在暗处。”
他轻轻推开洛璃,转身走向静室。
“通知炎魇,计划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同时,让我们的人,加大对黑煞洞在西北区域活动的监视力度。另外……”他顿了顿,“准备一份厚礼,以我的名义,正式拜访百兵阁柳枫,还有……四海商会的那位副会长。”
新的布局,随着凌清漪的入住与炎枭的异动,悄然展开。而林玄不知道的是,在他专注于黑石城与流火集的风云时,远在陨星峡深处,那片被冰火玄煞池掩盖的黑暗之中,一双仿佛由熔岩与寒冰共同铸就的巨眼,正缓缓睁开,望向了黑石城的方向,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贪婪与暴戾的嘶鸣。它所觊觎的,不仅仅是星核寒髓,还有那隐约感应到的、更让它渴望的……太初本源的气息。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