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灯之一。
韩府的后院向来寂静,尤其是入了夜,唯有虫鸣与风声作伴。
仆役大千被安排守夜,独自歇息在厦屋中。
这夜他辗转难眠,忽见楼上有一点光亮,如明星闪烁,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大千揉了揉眼睛,疑是自己看错。韩府的阁楼早已废弃多年,怎会有人点灯?
他正疑惑间,那光亮竟飘摇而下,如萤火般悠悠落地。
更奇的是,那光芒及地之时,忽化作一只白犬,眼如琥珀,在月光下泛着灵性的光。
那犬似有所觉,转头向大千所在之处瞥了一眼。
大千忙闭目假寐,心跳如擂鼓。
待他再睁眼时,只见那白犬已转身向宅后走去,步态轻盈得不似寻常犬类。
大千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悄悄起身,尾随其后。
穿过月洞门,便是韩家的废园。
这里草木深茂,夜露沾衣,大千藏身于竹丛之后,眼见那白犬行至园中井旁,周身忽然泛起柔和光晕。
光影流转间,犬形渐褪,竟化作一素衣女子,云鬓雾鬟,身姿窈窕。
大千屏住呼吸,心下明了:这必是狐仙无疑。
他不敢惊动,悄步退回厦屋,躺回原处,心中却波澜起伏,再难平静。
不过一刻,脚步声轻轻响起。那女子自后来,立于大千榻前。
大千紧闭双眼,却能从睫毛缝隙中窥见女子身形。
她俯身下来,一股淡淡兰麝香气袭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大千佯装初醒,朦胧问道:“何人至此?”
女子不答,只轻笑一声。那笑声如风拂银铃,清越动人。
大千坐起身来,又道:“楼上灯光,莫非是你所化?”
女子这才开口:“既已知晓,何必多问?”
声音温软,似春水潺潺。
借着月光,大千看清了女子容貌。
她约莫二八年华,眉目如画,肤光胜雪,着一袭素白衣衫,却难掩身段风流。
最奇的是她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又带着几分野性的灵动。
“你为何来此?”
大千问道,心下既惧又好奇。
女子在他榻边坐下,道:“这宅院本是我先人居所,你们韩家扩建时才被占了去。
我偶尔回来看看,不算逾矩吧?”
言罢,她又轻笑:“倒是你,为何暗中窥我变化?”
大千一时语塞,女子却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见你守夜孤独,特来相伴。莫非你不愿意?”
夜深人静,有此佳人自荐枕席,大千虽是谨慎之人,却也难抵诱惑。
二人遂共宿至天明,女子方才离去。
临行前,她道:“若你不弃,今夜我再来。”
自此,女子每夜必至,天明即去。
大千问她姓名,她只道:“唤我素姑便可。”
二人情深意浓,大千竟不觉守夜辛苦,反盼日早落,月早升。
然而好景不长。
韩府主人韩光禄察觉大千近日行为异常,不仅白日精神萎靡,且时常面露痴笑。
这夜,他命两个健仆与大千同睡厦屋,嘱咐他们察看究竟。
二仆与大千同榻而眠,起初还强打精神,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及至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不知何时坠下床榻。
问大千,他只推说不知。
韩光禄闻报大怒。
他素信鬼神之事,疑有妖孽作祟。
次日召来大千,厉声问道:“夜来何事,从实招来!”
大初时尚支吾,韩光禄怒道:“莫非有妖物迷汝?若不实言,鞭笞不容!”
大千惧而坦白,将女子之事尽数相告。
韩光禄听罢,沉吟片刻道:“此必狐精无疑。今夜她若再来,汝当捉之来见我!否则,重责不饶!”
大千跪地求饶:“主人明鉴,那素姑虽是异类,却无害我之心,待我情深意重,我岂能恩将仇报?”
韩光禄拍案而起:“糊涂!人妖殊途,纵她无害你之心,久处亦必伤元气。
此事不必再议,要么捉来见我,要么领受鞭刑,你自己抉择!”
大千诺诺而退,心如乱麻。
捉之,负了素姑情义;不捉,难逃主人责罚。
辗转思量,忽忆起素姑贴身穿着一件小红衫,昼夜不离其身,想必是重要之物。若得此衫,或可胁迫她同见主人。
是夜,素姑如期而至。
甫入门,便凝视大千:“今日主人命你捉我否?”
大千惊其预知,只得实告:“确有此事。然你我情深,我岂肯为此?”
素姑似信非信,但仍与他共寝。
至夜半,大千见素姑熟睡,悄悄伸手,欲解其小红衫。
不料手指刚触衣襟,素姑猛然惊醒。
“意欲何为?”
素姑厉声问,神色骤变。
大千支吾道:“见衣衫不整,欲为整理。”
素姑冷笑:“休得欺瞒!今日你心神不宁,早知有异。不料你果真负心!”
言罢起身欲去。
大千情急,一把抓住红衫衣角:“素姑留步!实不相瞒,主人逼我捉你,否则鞭笞难免。只需随我见主人一面,我必求他宽恕于你。”
素姑奋力挣扎:“放手!此衫非你可触!”
二人争执间,只听“嗤啦”一声,红衫撕裂一角。素姑顿时面色惨白,如受重创。
她回望大千,眼中尽是痛楚与失望。
“我视你为知己,托付真心,不料你竟算计于我!”
语毕,她化作一道白光,倏然逝去。
唯留那片撕下的红布,在大千手中微微发光。
大千追出门外,但见月色如水,园中空寂,素姑已杳无踪迹。
他手握那片红布,心中怅然若失,方知自己为一时安危,辜负了真心待己之人。
自那夜后,素姑再无踪影。
大千因未能捉妖,被韩光禄责打二十鞭,调往庄田劳作。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已过。大千勤勉做事,渐得主人信任。
这年秋初,韩光禄命他往邻县收租。
事毕归途,大千独行于道。时值黄昏,天边霞光万道,映得高粱地一片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