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着草叶上的露珠落下来,谭浩后颈被晒得暖融融的。
脚边那根草茎还在晃,像是被风挠了痒痒,他弯腰把草茎拾起来叼回嘴里,这才发现指腹沾了林诗雅的血,暗红的,有点黏。
他低头看怀里的人——林诗雅睫毛还在颤,像只被雨打湿的蝶,道心裂隙愈合的淡金光从她眉心渗出,在苍白的脸上洇开一片温柔的暖。
“三千年了……我守的不是门,是怕你走上我的路。”
秦岳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得像老木门轴。
谭浩转头,就见那道本应消散的石桩虚影又凝成人形,盘坐在桃树残枝下,掌心的锈铜钱被摩挲得发亮。
老武师眼角的皱纹里落着碎砖灰,却笑得比谭浩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松快:“他们把你当神,可我知道,你只是个不想被打醒的懒骨头——这才是活着的人。”
话音刚落,回响铃突然发出七声呜咽。
青铜铃身震得嗡嗡响,十七道武者残影同时抬头,浑浊的眼瞳里竟漫出泪光。
最前面那个断脉樵直接扑跪下来,膝盖砸在碎砖上的闷响惊飞了两只麻雀:“大人当年为护百姓逆天而战,却被抽骨炼脉……我们不恨皇室,只恨这世道,总让好人睡不着觉。”
他的声音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显然是魂体受损严重才说得出话。
谭浩盯着他腰间那截断了的柴刀,忽然想起前晚在值班室看到的战报——断脉樵本名陈三,护城战时被妖人用毒针废了全身经脉,却还背着三个孩童从火场里爬出来,直到咽气都没松开背上的布带。
“睡。”谭浩把林诗雅轻轻放在桃树下,碎桃叶落她发间,像撒了把金箔。
他走回秦岳山面前盘膝坐下,草茎在嘴角一翘一翘,“都睡个够。”
指尖亮起金纹的刹那,风突然停了。
他这次没去扭曲规则,而是像织毛衣似的,把“梦境”当毛线团,“记忆”当竹针,“承诺”当线结——秦岳山三千年的执念是团乱麻,他就拆了重织;断脉樵的怨气是块硬痂,他就轻轻揉开;连林诗雅昏迷前那句“一起看日出”都被他抽出来,绕成最软的线。
空气里有细碎的光粒在跳,像有人撒了把星星。
十七名残影的铠甲突然发出清响,他们缓缓直起佝偻的脊背,锈迹斑斑的战刀在晨光里划出十七道银弧——那是大夏武者出征前最郑重的抱拳礼,三指并剑,拳心向胸,是“以命护山河”的誓言。
秦岳山浑身剧震,掌心那朵凝结了三千年怨气的黑雾莲台“咔”地裂开。
他低头看着消散的黑雾,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砸在铜钱上:“好小子……原来不用守着门,也能护着人。”
地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青铜门“轰”地闭合,门缝里漏出的苍老叹息像被扯断的琴弦:“……系统警告:检测到非法情感注入,权限降级。”
谭浩胸口突然像被铁锥捅了一下。
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草地上,染得草叶红了一片。
“梦回录”不知何时浮现在半空,金漆小楷歪歪扭扭地写着:“编辑成功,代价:人格稳定性降至59%。”
“您教我别被人打趴下,可没说不准我躺着赢。”谭浩抹了把嘴边的血,笑得像偷喝了蜜的孩子。
他抬手往空中一点,就见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从云层里垂下来,每个字都带着炸雷似的回响:“凡曾守护他人者,皆享永久安眠权——谁敢扰其梦,罚跳广场舞三百遍。”
千里外,镇压邪渊的镇魔塔突然“咔嚓”一声,塔顶的镇魔碑裂成两半。
原本刻着的“永 镇不休”四个血字,竟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扭曲变形,最后定格成“轮班制,严禁加班”八个圆润的胖字。
补丁童蹲在城墙垛口,手里捏着片飘来的纸灰。
那纸灰还带着余温,凑近了能闻到点桃子香。
他歪头看了看远处冒金光的老宅方向,突然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他说‘该歇了’的时候,连地狱都关了灯。”
谭浩没听见千里外的动静。
他踉跄着走回桃树荫下,林诗雅已经醒了,正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发间的桃叶被她碰得簌簌往下掉。
“躺着。”他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把草茎塞她嘴里,“你道伤刚好,再乱动我就给你改条‘圣女必须每天睡够十二小时’的规则。”
林诗雅咬着草茎,望着他胸前的血渍,喉结动了动。
晨光里,她眼尾那点因为刀伤留下的青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却比以往软了三分:“值得么?”
谭浩歪头看她,阳光穿过桃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突然伸手把她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耳尖时,她耳尖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值啊。”他说,“毕竟……”
毕竟他可不想以后每天被十七个老武师的残影追着喊“值班员该巡夜了”,也不想看秦岳山守着门熬成块石头,更不想林诗雅为了道心稳定,连看日出都要算着时辰。
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
谭浩望着天边越来越亮的橘色朝霞,忽然伸手勾住林诗雅的肩,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混着桃树的清苦,比他前世加班时喝的咖啡好闻多了。
“睡吧。”他轻声说,“等你醒了……”
等你醒了,咱们就去皇城外的茶楼吃早茶,你喝你的灵茶,我吃我的糖蒸酥酪,然后去城墙上看云,看够了就回皇子府补觉——他没说这些,反正规则在手,以后有的是时间。
三日后,皇城外那座荒废了二十年的谭家旧宅突然成了禁区。
守城卫兵说,昨夜子时旧宅方向腾起金色光雾,照得半片天跟白天似的;扫街的老妇说,她听见废墟里有十七声整齐的“叩”,像是有人在抱拳;连住在一里地外的猎户都赌咒,说他看见桃树上坐着个穿旧布衫的老头,正跟枚铜钱唠嗑,说什么“这下能睡个踏实觉了”。
而此刻的谭浩正趴在皇子府的软榻上,怀里抱着个绣着锦鲤的枕头。
林诗雅端着药碗站在榻边,看他睡得跟只摊开的猫似的,嘴角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她指尖亮起微光,正想给他改条“不准边睡边流口水”的规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小太监的尖嗓子:“九皇子,星辰仙宗大长老求见,说是……”
“不见。”谭浩翻了个身,枕头砸在地上,“就说本皇子正在研究《咸鱼生存手册》第八章——如何优雅地拒绝所有麻烦。”
林诗雅望着他翘起的发顶,嘴角终于绷不住,弯成了月牙。
她蹲下身捡起枕头,却在触到枕套的瞬间顿住——那里用金线绣着行小字:“值班员谭浩,今日KpI:晒太阳两刻钟,哄圣女开心三刻钟,其余时间睡觉。”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把“睡觉”两个字镀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