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陆云瑶示意他坐下,“文件里也说了,国家会设立自然科学基金、重点实验室专项经费,支持基础研究。但申请方式变了——不再是按人头拨款,而是要竞争,要靠研究方案的质量。”
“这不就等于把我们都扔进海里,让各凭本事游泳吗?”有人小声嘀咕。
“也可以这么说。”陆云瑶坦然承认,“但这就是大势所趋。同志们,我们不能再抱有任何幻想了。科技体制改革已经进入了攻坚期,要么迎难而上,要么被时代淘汰。”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画了一个大圈:“中心现在的状况是——”她在圈里写下几个数字:事业编制人员287人,企业编制人员156人,离退休人员89人,年财政拨款1200万元,年市场收入800万元。
“三年后,财政拨款将降为零。”陆云瑶在“1200万”上打了个叉,“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把市场收入提高到至少2000万,才能维持现有规模。”
会议室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2000万!在1993年,这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知道这个目标很艰巨。”陆云瑶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但我想请大家想一想——十年前中心成立时,我们只有十几个人,挤在租来的房子里,一年的经费不到50万。今天呢?我们有了自己的大楼,有了国内一流的实验室,承担着国家重大专项。这十年,我们哪一步不是闯出来的?”
她的话让一些人陷入了回忆。是啊,这十年,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哪一步容易过?
“我的想法是,成立‘智能科技集团’。”陆云瑶在白板上写下这几个字,“下设三个子公司:智能制造工程公司、智能系统集成公司、智能技术研究院。前两个公司完全市场化,自负盈亏;研究院兼有企业和事业单位性质,承担国家基础研究任务,同时为子公司提供技术支撑。”
她详细阐述了架构设计:工程公司继续深耕工业自动化市场;集成公司面向新兴的信息系统集成领域;研究院则聚焦人工智能、大数据等前沿方向。
“这能行得通吗?”有人质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云瑶反问,“深圳、上海已经有好几个院所转制成功了。他们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
会议开了整整一天。从上午九点到晚上八点,盒饭送进来三次。当最终方案框架获得通过时,窗外的沙尘暴已经停了,夜幕降临,天空呈现出风暴过后的澄澈,几颗星星格外明亮。
散会后,陆云瑶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走到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沙尘过后的空气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混杂着土腥气和某种清新的气息。
手机响了,是顾辰翊。南京的夜空应该没有沙尘,她想。
“会开得怎么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通过了转制方案。”陆云瑶靠着院子里的老槐树,“但接下来会更难。”
“预料之中。”顾辰翊顿了顿,“云瑶,我这边也有新情况。军队要搞‘两个转变’——从数量规模型向质量效能型转变,从人力密集型向科技密集型转变。我们的信息化建设,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是好事。”
“但压力也前所未有。”顾辰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上面要求,三年内要建成覆盖全军的指挥自动化系统。时间紧,任务重,而我们的技术储备...”
他没有说下去,但陆云瑶听懂了言外之意。军队的信息化建设,需要强大的民用科技支撑。而民用科技的突破,又需要市场的激励和投入。这是一个循环,一个需要打破才能进入的循环。
“辰翊,我们中心的转制,也许是个机会。”陆云瑶忽然想到什么,“如果成立军民融合事业部,专门对接军队需求...”
“这个想法好!”顾辰翊的声音亮了,“我可以牵线,组织军方需求对接会。你们有技术,我们有需求,这是双赢。”
夫妻俩在电话里讨论了半个多小时,从组织架构到合作模式,从技术保密到利益分配。挂断电话时,陆云瑶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那是一种面临挑战时的昂扬斗志。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予乐还没睡,正在画一幅新的作品。画面上,一个人在沙漠中艰难前行,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远方是隐约的绿洲。
“这幅画叫《穿越风沙》。”予乐抬头说,“今天看到沙尘暴,突然有了灵感。”
陆云瑶仔细欣赏。画面构图大胆,色彩对比强烈,那个前行的人虽然渺小,却透着一种不屈的力量。
“画得真好。”她由衷地说。
“妈妈,你们今天是不是也在‘穿越风沙’?”予乐认真地问。
陆云瑶一怔,随即笑了:“是啊,改革就像穿越风沙。前路漫漫,但总要有人走。”
“那我要把这幅画送给您。”予乐小心地取下画,“挂在办公室,累了就看看。”
女儿的话让陆云瑶心头一暖。她接过画,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给永远在前行的妈妈——您的女儿,1993年春。”
那一夜,陆云瑶把画放在床头,看了很久很久。
转制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四月,智能科技集团正式注册成立。挂牌那天,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是在中心门口换了一块牌子。新牌子是金属质地,黑底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许多老职工站在牌子前合影,表情复杂——有对过去的留恋,有对未来的忐忑,也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陆云瑶没有参与合影。她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的人群。这些跟她一起奋斗了十几年的人,如今要和她一起,驶向一片未知的海域。
“主任,工商局的手续都办妥了。”小林推门进来,“这是营业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