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舱内,檀香袅袅。
琴音渐歇,余韵悠长。
“铮——”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梦凝双手按住琴弦,那双剪水秋瞳盈盈望向洛序。
“公子觉得,这曲《凤求凰》如何?”
洛序放下手中的酒杯,砸吧了一下嘴,虽然他其实更懂怎么用高压电击器而不是古琴,但这并不妨碍他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洛序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胡扯,“有点费手。我看姑娘刚才手指翻飞,都快出残影了,这要是换了我,估计手指头都得打结。”
梦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那股子清冷的高岭之花气质瞬间破功。
“公子这夸人的法子,倒是清新脱俗。”她起身为洛序斟满酒,“别人都说‘此曲只应天上有’,只有公子关心奴家的手累不累。”
就在两人气氛渐入佳境,洛序琢磨着是不是该聊聊人生理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侍卫刻意压低的声音。
“启禀公子、姑娘,吴王殿下驾到,诗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请各位移步流觞亭。”
“这就开始了?”洛序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吧,那就去看看这长安城的才子佳人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梦凝取过一条面纱轻轻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随即挽住洛序的手臂:“那奴家便仰仗公子护持了。”
两人走出画舫,回到岸边。
两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岸上无数人的目光。一个是艳冠群芳的花魁,一个是最近风头正盛、又刚刚解开怪题的平西将军,这对组合本身就足够吸睛。
此时的曲江池畔,早已是人声鼎沸。流觞亭周围,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女正站在亭中,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位身穿紫金蟒袍的男子。随着几声清脆的锣响,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快看!那是沈太傅家的千金,沈婉盈!号称‘帝都第一才女’!”
顺着众人的惊呼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鹅黄色罗裙的少女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她下巴微扬,神情倨傲,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对周围那些狂热的视线视若无睹。
“还有那边!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顾谢!听说他在殿试上一篇策论惊艳了满朝文武,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子’!”
另一侧,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来。他长得倒是剑眉星目,颇为俊朗,只是那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气,让人看了有些牙痒痒。
这顾谢刚一露面,目光就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了洛序身上。那眼神,三分不屑,三分敌意,剩下的四分全是赤裸裸的挑衅,仿佛洛序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没还似的。
洛序挑了挑眉,心说我这还没开始装逼呢,怎么就拉了仇恨值了?
“祁歆。”洛序微微侧头,低声问道,“这小子谁啊?眼神怎么跟要吃人似的。我挖他家祖坟了?”
一直跟在身后的祁歆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解释道:“公子,此人名叫顾谢,出身江南顾家。他是安王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这次能中状元,据说安王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咱们之前在江南平叛,抄了欢喜宗的分舵,断了不少江南世家的财路,顾家也在其中。”
“哦——”洛序恍然大悟,“原来是安王养的狗,难怪叫得这么凶。”
他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甚至还极其嚣张地冲着顾谢竖了个中指。虽然顾谢看不懂这个手势,但也能从洛序那戏谑的表情里读出“傻逼”两个字。
顾谢脸色一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
流觞亭的主位上,身穿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他面容与女帝少卯月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加硬朗,眉宇间带着一股行伍之气的豪爽。
正是当今女帝的大皇兄,吴王少卯夜。
“诸位!”少卯夜的声音洪亮,不用扩音器也能传遍全场,“今日上巳,春光正好。本王受陛下之托,举办这曲江诗会,旨在为国选材,也为这长安春色添几分雅趣!”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既是诗会,自然要有规矩。”少卯夜大手一挥,“今日咱们就玩个‘曲水流觞’。酒杯停在谁面前,谁就得赋诗一首。若是做不出来,或者做得不好,那就罚酒三杯,自行退场!”
“好!”
“这第一轮的题目嘛……”少卯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远处随风飘零的柳絮上,略一沉吟,“此时正值春末夏初,万物虽盛,却也难免伤春悲秋。便以‘离别’为题吧!”
话音刚落,侍女便将一只精致的羽觞放入蜿蜒的水渠之中。
羽觞随着水流缓缓漂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只酒杯,既期待它停在自己面前一展才华,又害怕才疏学浅当众出丑。
最终,羽觞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磕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停在了一袭鹅黄罗裙的沈婉盈面前。
“是沈小姐!”
“第一才女打头阵,这下有好戏看了!”
沈婉盈似乎早有准备,她优雅地端起酒杯,并未急着饮酒,而是环视四周,目光在洛序和顾谢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如黄鹂。
“既是王爷出题,那小女子便献丑了。此诗名为《江楼别》。”
她略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吟道:
“烟浦残钟催去舟,荻花孤影入寒流。”
“云沉楚岫千峰暮,雁断衡阳万里秋。”
“玉簟霜凝金缕涩,琼窗月坠宝筝收。”
“从来锦字回文涩,不到蓬山最尽头。”
沈婉盈的话音刚落,流觞亭内外便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好!好一个‘不到蓬山最尽头’!”
那些围观的士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仿佛听到了什么仙乐纶音。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在那边研墨挥毫,要把这首诗记录下来,传抄回府了。
“这沈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人群中,一位身穿青衫的年轻公子轻摇折扇,正是那位化名“黄四郎”的女帝少卯月。她侧过头,对着身边的洛序低声点评道:“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确实是难得的佳作。只可惜……”
“可惜什么?”洛序挑了挑眉,凑近了些许,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龙涎香气。
“可惜太过雕琢,少了几分真情实感。”少卯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闺阁女子,哪里见过什么‘雁断衡阳’,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洛序闻言,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女帝一眼。这评价,还真是一针见血,毒舌得可爱。
“黄兄高见。”洛序压低声音笑道,“不过在这场合,大家要的就是这份‘愁’。你要是写个‘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那才叫煞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