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黑云压城
希望这玩意儿，有时候就像风里的火星子，看着亮，可一不小心就得灭。柳轻尘那边传来的信儿，算是把南边最后那点念想给掐断了，还捎带来一股子京城里血哧呼啦的腥气。
陈小乐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小半天，再出来的时候，眼神里的那点波动已经给压得死死的，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让人把熊猛和石头都给叫了来。
熊猛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子汗水和铁锈混杂的味儿，嗓门依旧大：“先生，您找俺？城防又加了三道壕沟，保管让那群狼崽子有来无回！”
石头跟在他后头，脸上还带着烟火色，眼神却比之前亮了不少，没那么浑浊了，他瓮声瓮气地补充：“炮位都重新加固了，按您上次提的点子，用了夯土加木板，能扛住不少砸。就是……好炮还是只有那四门，‘小爆竹’按您吩咐弄好了，可那玩意儿……吓唬人行，真打起来不顶事。”
陈小乐没废话，直接把侯三传回来的信和他刚写好的手令拍在桌上：“都看看。”
熊猛抓过信纸，横看竖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认字不多，但“一百五十匹战马”、“三千斤精铁”、“一百佣兵”这几个词还是看得懂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我滴个娘！侯三这龟孙可以啊！这下咱们……”
他兴奋的话头被陈小乐抬手打断了，陈小乐又指了指那份手令：“看这个。”
手令上写得更明白：命石头即刻准备“小爆竹”一门，雪糖五桶，琉璃镜十面，由熊猛派一队绝对信得过的老弟兄押送，五日内必须抵达黑山峪，与侯三接头完成与西域商人的首次交易。
“先生，这……”石头有些犹豫，“那‘小爆竹’虽说是个次货，可也是咱们好不容易……”
“舍不得？”陈小乐看向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石头，记住，技术这东西，藏起来就是一堆废铁，用出去，换来咱们急需的东西，它才是活的技术！以后咱们会有更好的，多得是！”
石头张了张嘴，没再吭声，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熊猛倒是拍着胸脯：“押送的事包在俺身上！俺让俺手下最机灵的那个王老三去，保证出不了岔子！”
“不能光押送。”陈小乐手指点了点地图上黑山峪的位置，眼神锐利起来，“老熊，你亲自带五百骑兵，不要打旗号，悄悄出城，在黑山峪外围二十里左右埋伏下来。”
熊猛一愣：“先生，您是信不过那帮胡商？”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小乐冷冷道，“萨比尔是商人，重利，但也可能黑吃黑。万一他见财起意，或者干脆就是别人下的套，王老三那点人不够看，你在外面藏着，既是震慑，也是接应。记住，你的任务是保证货物和人员安全接到，不是去跟人火并，接到人立刻撤回，一刻都不要耽搁！北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熊猛这下彻底明白了，神情凝重起来：“俺懂了！先生放心，俺晓得轻重！”
“石头，你这边抓紧，铁料一到，立刻全力赶工，能多铸出一门炮，咱们就多一分底气！”
“哎！”石头应声，转身就往外跑，像是屁股后面着了火。
安排完这两件火烧眉毛的事，陈小乐才感觉胸口那团堵着的东西稍微松快了点。他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几只黑鸦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更添了几分不祥。
城里的气氛更压抑了，通往北面的城门已经彻底封闭，只留几个侧门供斥候和信使出入，盘查得极严。街面上巡逻的士卒明显多了，眼神里都带着警惕。原本还有些生意的小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只有供销社和几个大的粮店还开着，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拿着工分券来换粮食的百姓，脸上带着惶然和对未知的恐惧。
赵顺忙得脚不沾地，组织人手往城墙上搬运滚木礌石，检查军械库存，安抚躁动的商户，嗓子都喊哑了。陈小乐去看过他一次，老赵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袋耷拉着，但眼神里却有一股子狠劲，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兔子，也准备咬人了。
“大人，库底快刮干净了，”赵顺哑着嗓子汇报，“要是……要是十天之内，西边的货还不到，咱们……咱们就真得勒紧裤腰带，一天只能喝两顿稀的了。”
“十天……”陈小乐在心里默算着侯三和熊猛来回的时间，点了点头，“够了。告诉下面，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官吏士卒与百姓同食，我也不例外。”
也就在这人心惶惶、黑云压城的时候，陈小乐脑海里那三个已经点亮的“锚点”，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共鸣。当他站在城头，看着下方为守城而忙碌的人群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他仿佛能隐约感知到石头在匠作营里对着铁水凝神思索的专注，能感受到熊猛在埋伏点压抑着战意的躁动，甚至能遥遥触及到柳轻尘那份虽远在千里之外、却依旧坚定的对“秩序”的信念。
这三种迥异却又同样纯粹的力量，正通过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缓缓汇聚到他的身上，让他那颗因巨大压力而有些疲惫的心，重新变得沉静而有力。
“这就是……锚点的力量吗？”他暗自思忖，“不仅仅是被动绑定，似乎……也在反哺于我？”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或许，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并非只有手中的刀枪和城墙。
第三天傍晚，夕阳如血，将朔州城的影子拉得老长。一骑快马如同从血泊里冲出来一样，疯了一样从北面狂奔而至，马上的斥候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身上插着几支箭矢，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大人……蛮子……蛮子主力到了！就在三十里外！铺天盖地……全是骑兵！”斥候说完这句，头一歪，直接晕死过去。
该来的，终于来了。
陈小乐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气和血腥味的空气，转身，对身后早已等候的将领和官吏们，只说了两个字：
“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