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水镇后,林小满与谢无妄一路西行。
越往西走,荒芜之意越浓。干裂的土地如蛛网般蔓延,枯死的树木歪歪斜斜地立着,枝桠光秃如鬼爪。偶尔路过破败的村庄,院墙倾颓,荒草没膝,连犬吠声都听不见,只剩死寂笼罩四野。
“这边的地脉紊乱比清水镇更甚,”谢无妄抬手拂过路边焦枯的野草,眉头紧锁,“灵气几乎枯竭,连自然循环都被打乱了。”
林小满颔首,指尖触到空气里的滞涩感——这里的天地灵气稀薄得近乎虚无,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行至第三日,远方终于浮现出城池轮廓。那城池规模不小,十丈高的青砖墙巍峨矗立,城门上方的匾额刻着“西陵城”三个大字,只是字迹斑驳,蒙着一层灰败的气息。
怪的是,正午时分,城门竟紧闭着,墙头上不见半个守军,唯有几面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飘摇,发出簌簌的声响。
“不对劲。”谢无妄脚步放缓,目光锐利地扫过城门,“寻常城池断无白日闭城的道理。”
两人走近,才发现城门下挤着数十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满是绝望。
“开门啊!求求你们开开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拍着城门哭喊,“我家娃儿烧得快不行了,要找大夫!”
“放我们进去吧!外面连口吃的都找不到,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啊!”老汉拄着拐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哀求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撞在紧闭的城门上,碎成一片绝望的回音。
林小满拉住一位抹泪的老妇人,轻声问:“大娘,这城门为何紧闭?城里出什么事了?”
老妇人抬眼打量她,见是面善的外乡人,叹了口气:“姑娘快走吧,这城进不得!城里闹瘟疫了,死了好多人,官府怕扩散,就把城门封了,我们这些城外的,连家都回不去了……”
瘟疫?
林小满与谢无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大娘,这瘟疫是什么症状?”谢无妄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先是发高烧、咳血,接着身上起红疹子,密密麻麻的,最后……最后七窍流血,人就没了!”老妇人说着,身子抖了抖,浑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那老伴、儿子,都没熬过三天……造孽啊!”
林小满心头一沉。凡人面对瘟疫,本就如蝼蚁撼树,若再掺杂其他因素,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我们必须进去看看。”她压低声音,“若只是普通瘟疫,尚能施救;若牵扯到魔气……”
“那就不是天灾,是人祸了。”谢无妄接过话头,眼神冷了几分。
两人走到城门下,对着墙头喊道:“城上的兵爷,我们懂医术,愿入城相助!”
墙头上探出个士兵的脑袋,瞥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懂医术?城里的名医都死了大半,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能顶什么用?赶紧滚!别在这儿添乱,小心把瘟疫沾身上!”
谢无妄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那是青云剑宗特制的身份牌,材质非金非玉,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凡人不识,却透着一股官家器物的威严。
“我等乃朝廷钦派医官,奉旨前来查探疫情。”他面不改色,语气沉稳如山,“即刻开门,延误军机,你担待得起?”
士兵愣了愣,凑上前仔细打量令牌,虽看不懂纹路,却能摸到那沉甸甸的质感,不似凡物。他犹豫片刻,终究不敢怠慢,朝里面喊了句:“开侧门!放他们进来!”
“嘎吱——”
厚重的侧门缓缓推开一道缝,一股混杂着腐臭与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作呕。
林小满与谢无妄闪身而入,门后景象,瞬间让他们心头一震——
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人,有的蜷缩着呻吟,有的面朝下趴在地上,早已没了动静。衣衫褴褛的灾民躲在墙角,眼神麻木地看着路过的人,空气中除了腐臭和药味,还隐隐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却逃不过修士的感知。
“果然有问题。”谢无妄眼神一凛,“这不是普通瘟疫,是魔气在作祟。”
林小满点头,指尖凝起一缕灵力,探向空气中的魔气——那魔气阴冷黏腻,带着浓重的尸臭味,绝非自然生成。
“先去知府衙门,查清瘟疫源头。”她当机立断,抬脚朝着城内深处走去。
知府衙门里乱作一团。
几个官员围在大堂上争吵不休,有的拍着桌子喊“必须封死全城”,有的急得直转圈:“再封下去,粮食吃光了,就算没病死也要饿死!”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瘟疫扩散到其他州县?到时候上头追责,第一个砍的就是你我的脑袋!”
“够了!”
一声清冽的喝止打断了争吵,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男一女缓步走入大堂。男子虽断了一臂,却气势逼人,女子容貌清丽,眼神澄澈,周身透着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场。
“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知府衙门!”一个穿绯色官服的通判厉声喝问,满脸不耐。
谢无妄抬手亮出令牌,声音平淡却带着威压:“朝廷钦派医官,奉旨处理西陵城瘟疫。知府何在?”
大堂后侧转出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官员,正是西陵知府周元。他盯着令牌看了半晌,认出那是内廷特制的制式,连忙拱手行礼:“下官周元,见过上差!失礼失礼,只是府衙内乱,让上差见笑了。”
“不必多礼,”林小满摆手,直奔主题,“即刻禀报瘟疫详情,不得有半句隐瞒。”
周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着脸道:“瘟疫是半个月前从城东贫民区开始的,起初只是几个人发烧,谁料短短三天就蔓延全城。症状是高烧、咳血、身起红疹,最后七窍流血而亡,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至今已经死了三千多人了……”
三千!
林小满指尖一颤,这数字远超她的预料。
“尸体如何处置?”谢无妄追问,语气凝重。
“按规矩烧了,可……可死的人太多,根本烧不完,城西乱葬岗都堆不下了……”周元声音发颤,显然是被这惨状吓住了。
“带我们去隔离区看看病人。”林小满起身,不容置疑地说。
城东隔离区,是人间炼狱的真实写照。
简陋的木棚子歪歪斜斜搭着,里面挤满了病人,呻吟声、咳嗽声、临死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几个穿着粗布防护服的大夫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满是绝望——他们手里的草药对这种怪病,毫无作用。
林小满走到一个少年床前,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出血,脖子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疹子,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她伸手搭上少年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脉象杂乱无章,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邪祟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吞噬着生机。
“阿锈,能感应到什么吗?”她在心底轻声呼唤,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惊扰沉睡的剑灵。
良久,阿锈虚弱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丝警惕:“魔气……是尸魔气……用死人魂魄炼制的邪魔气,专门用来催生瘟疫,侵蚀活人的生机……”
尸魔气?
林小满瞳孔骤缩,抬头看向谢无妄:“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有人用尸气炼制魔气,散布瘟疫,目的怕是不简单。”
谢无妄脸色沉如墨:“难怪寻常医术无效,这根本不是病,是邪术作祟。”他转向周元,厉声问,“瘟疫爆发前,城里可有异常?比如大量尸体失踪,或是陌生人频繁出入乱葬岗?”
周元一愣,猛地拍了下脑门:“有!半个月前,城西乱葬岗丢了几十具尸体!当时我以为是野狗拖走了,没放在心上……”
“乱葬岗在哪?”林小满追问。
“城西五里外的荒坡上。”
“立刻带我们去!”
城西乱葬岗,名副其实的人间禁地。
荒草没膝,坟冢散乱,腐烂的尸体气味混杂着浓重的魔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目眩。林小满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的泥土,摸到一丝阴冷的阵法纹路——有人在这里布下了聚尸阵,专门抽取尸体的怨气和尸气,炼成魔气后散播进城。
“阵法还在运转,布阵之人应该没走远。”谢无妄的神识铺开,覆盖方圆数里,眉头却越皱越紧,“奇怪,附近竟无活人气息。”
“不是没走远,是藏起来了。”林小满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冷的冷笑: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留下来,给我的尸傀当个养料,岂不是美事?”
两人猛地转身,只见一道黑袍人影立在三丈外,脸上戴着狰狞的鬼脸面具,周身萦绕着浓郁的尸气,修为竟达元婴后期!
“是你布的聚尸阵?用西陵城百姓炼尸气?”谢无妄往前一步,断袖无风自动,化神期的威压缓缓释放。
黑袍人嗤笑一声:“是又如何?一群凡夫俗子,能成为我炼尸大业的垫脚石,也算他们的造化了。”
“炼尸大业?”林小满握紧了腰间的青钢剑,“你是魔道炼尸一脉的人?”
“算你有点见识。”黑袍人抬手一拍,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十几具棺材从土中轰然升起,棺盖“哐当”炸开,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面色青黑、双目赤红的尸傀,指甲尖长如刀,周身散发着腥臭的尸气。
“这些都是用西陵城的死者炼的,再过几日,就能进阶成铁尸!”黑袍人得意地狂笑,“等我炼出百万尸傀,整个凡间都是我的!”
他的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小姑娘,你身上的气息纯净至极,若是炼成玉尸,定能成为我最得意的作品!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让你少受点苦。”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缓缓拔出了青钢剑。
普通的剑身,在她手中却漾起淡淡的金光,那是圣心之力与剑道真意的融合。她虽收敛了大部分力量,却足以净化这阴邪的尸气。
“不知死活!”黑袍人怒喝一声,挥手道,“给我上!撕碎他们!”
十几具尸傀嘶吼着扑来,利爪划破空气,带起一股腥风。
林小满脚步未动,手腕轻抖,青钢剑划出一道简洁的弧线。没有华丽的剑光,却蕴含着“净世”的真意——剑风过处,尸气如冰雪遇火般消融,尸傀的躯体触到剑光,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一滩滩黑血。
“这……这是什么力量?!”黑袍人惊得后退半步,鬼脸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浑圆,“你不是凡人?你到底是谁?”
“青云剑宗,林小满。”
五个字落下,黑袍人如遭雷击,猛地后退数步,声音都变了调:“林小满?百年前那个剑尊?你不是死在万妖谷了吗?!”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林小满一步步逼近,剑尖斜指地面,金光越来越盛,“专杀你这种祸乱人间的魔道败类。”
黑袍人魂飞魄散,转身就要逃,却被谢无妄拦住了去路。
“想走?问过我了吗?”谢无妄抬手一掌,化神期的灵力凝聚成掌印,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拍向黑袍人。
黑袍人仓促抵挡,只听“嘭”的一声,他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棺材上,口喷黑血,面具也震裂了一角。
“化……化神期?!”他瘫在地上,看着眼前两人,彻底慌了神,“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剑尊,一个化神,怎么会跑到这种小地方来?”
“回答我的问题。”林小满的剑尖抵住他的咽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除了你,还有多少同党?幕后指使是谁?目的是什么?”
黑袍人眼神闪烁,突然摸出一枚黑色符箓,猛地拍在地上:“爆!”
黑雾瞬间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他想借着黑雾逃遁,却忘了林小满身怀补天之力,能引动天道规则。
“镇!”
林小满轻喝一声,言出法随。弥漫的黑雾瞬间凝固,黑袍人的动作也僵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困住。她胸口的圣心发出耀眼白光,笼罩住黑袍人,惨叫声立刻响彻乱葬岗——他体内的尸魔气正被疯狂净化,连带着经脉都在寸寸断裂。
“我说!我全说!”黑袍人崩溃大喊,“是尸魔老祖指使的!他在黑风山古墓里闭关,要炼百万尸傀建立尸魔王朝!还有三个元婴、十几个金丹,都在古墓里帮忙!求你们饶了我!”
尸魔老祖?
林小满与谢无妄对视一眼,皆是陌生的名字,想来是魔道新晋的魔头。
“黑风山在哪?”谢无妄冷声问。
“西北方向,距此五百里,古墓在黑风山深处的断崖下!”黑袍人一口气说完,瘫在地上像滩烂泥,修为尽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林小满收回白光,看着这个作恶多端的魔道修士,眼神冰冷。
“师兄,城里的瘟疫刻不容缓,需要有人留下净化尸气、救治百姓。”她转向谢无妄,语气坚定,“黑风山那边,我去一趟。”
“不行!”谢无妄立刻反对,“那尸魔老祖能指使元婴修士办事,修为定然不低,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城里更需要你。”林小满摇头,“你是化神期,净化尸气的速度比我快,而且你有伤在身,长途奔袭不利。我只是去探查情况,摸清对方底细就回来,绝不硬拼。”
谢无妄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就像百年前她孤身闯万妖谷一样。
“答应我,”他沉默良久,终究松了口,“遇到半点危险立刻撤退,三天为限,无论查到什么,都必须回来。”
“嗯。”林小满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城里就交给你了,我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起,青钢剑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谢无妄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黑袍人,眼神冷得像冰:
“现在,该算算你欠西陵城百姓的血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