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铁饭碗也怕摔，更别说肉联厂这种早就人满为患的地方。
“晓霞，若真不要这个孩子，你舍得吗？” 林晚青轻声问。
顾晓霞猛地抬头，眼里的倔强混着委屈：“怎么能舍得？都三个多月了，夜里能感觉到动了……”
话音未落又垮下来：“可我要是没了工作，郑林一个人养四个，怎么扛得住？”
里间的炉子 “噼啪” 响了一声，水壶开始冒热气。
林晚青起身往煤炉里添了块炭，火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温和：“晓霞，孩子来了就是缘分，我看你们夫妻俩都想要这个孩子。”
“既然如此，就留下来呗。”
顾晓霞愣了愣，可内心十分纠结和犹豫。
“可是……”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晚青打断了。
“至于说工作，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丢了肉联厂的工作，去开个铺子做点小生意，哪个挣不到钱。”
林晚青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
“一月份那会我去南边出差，看见巷子里摆小摊的哪个都比在国营单位上班挣得多。”
她顿了顿，看着晓霞渐渐松开的眉头，继续说道：“实在不行，你不想做生意，就去我那服装厂上班做衣服也行。”
“你手艺好，手脚又麻利，挣的指定也不少。”
顾晓霞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忽然想起早上郑林出门时，偷偷往她包里塞了个煮鸡蛋，还说 “实在不行我去蹬三轮车”。
眼泪又要涌上来，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嘴角反倒勾起点笑意。
这时门帘再次被掀开，顾明泽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军绿色大衣上落满了雪。
他看见里间的晓霞，愣了一下才脱下帽子：“这大雪天的，晓霞怎么过来了？”
晓霞慌忙站起来，脸颊通红。
林晚青笑着接过丈夫手里的饭盒：“刚跟晓霞说说话，你那边下班了？”
顾明泽点点头，目光扫过柜台里剩下的面包，伸手拿起一个：“今天比昨天卖得好？”
他总是这样，不怎么多问生意上的事，却总能一眼看出门道。
“嗯。”
林晚青接过他递来的工装袋，里面装着他从厂里带回来的图纸。
“对了，下周去解放路看男装店装修，你有空吗？”
“周三下午可以。”
顾晓霞看着叔叔婶婶自然的样子，心里那团乱麻忽然就顺了。
她站起身要走，林晚青塞给她两袋麦乳精：“回去跟郑林说，别愁眉苦脸的。”
“真到了那一步，小叔小婶给你兜底。”
送顾晓霞出门时，雪已经小了。
路灯下，顾明泽揽住林晚青的肩膀，低声问：“晓霞过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林晚青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顾明泽说了。
顾明泽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时候大家都很看重这样的工作。”
林晚青望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说道：“让她自己想清楚。咱们能做的，是让她知道就算没了铁饭碗，也还有别的路可走。”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有点凉，却让人清醒。
顾明泽握紧了妻子的手。
夜色渐深，“美味驿站” 的灯还亮着。
玻璃柜里的橘子汽水在灯光下冒着细碎的泡，像极了这个春天里悄悄萌发的希望。
周三下午的时候，顾明泽和林晚青去了正在装修的“君品男装” 店。
这家店是赶不上三月份开业了，按照现在的进度估计要等到四月初或者四月上旬的时候了。
锦绣服装厂那边雷森那边的外贸订单进行得非常顺利，按照现在的进度，三个月交一半的数量是完全没问题的。
到时候，还要联系一下那边，确认一下下一季也就是另外一半订单的款式。
一个星期后，檐角的冰棱化得只剩小半截，滴滴答答往青石板上落水。
顾晓霞一只手挎着竹篮站在院门口，郑林一手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儿子。
竹篮里装着刚蒸的白面馒头，腾腾的热气把篮沿的蓝布都熏得发潮。
除了馒头，篮子里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只是被布盖住了，看得不是太清楚。
“小婶，我们来啦！”
郑林嗓门亮，刚推开虚掩的院门就喊起来。
正在廊下翻晒干货的林晚青直起身，看见顾晓霞脸上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先松了半截。
看样子，应该是想通了，也做了决定了。
顾母从堂屋迎出来，手里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郑林晓霞来了啊。”
她往顾晓霞身后瞅了瞅：“俩小子穿这么少，不冷？”
说着就把棉门帘往旁边掖了掖，“快进屋烤烤火。”
顾晓霞把竹篮往桌上一放，红着脸说：“奶奶，这是我今早发面蒸的，您尝尝。”
她下意识抚了抚小腹，虽然还看不出什么，动作却透着股小心翼翼的珍视。
林晚青注意到她今天换了件新做的灯芯绒罩衣，藏青色的，袖口还绣了朵小小的兰花。
“这手艺越发好了。”
顾明泽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捏着把游标卡尺，大概是刚在琢磨零件图纸。
他瞥了眼竹篮里的馒头：“比食堂的暄腾。”
郑林嘿嘿笑起来，把两个儿子按在小板凳上：“她这几天在家没事就琢磨怎么发面。”
这话一出，顾晓霞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脸上却没恼，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顾父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想通了就好。”
他看着曾外孙正伸手去够桌上的糖果盒，慢悠悠地说：“当年我和你奶奶生你爸的时候，饭都快吃不上了，不也过来了？”
顾晓霞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我想好了，这孩子要着。”
“昨天郑林去找了趟刘主任，说等生了休完产假就回来，主任没说不行，就说让我安心养胎。”
“那敢情好，这下总算放心了吧？”
林晚青端着碗红枣银耳汤过来：“刚炖好的，快趁热喝。”
说完，她把碗往晓霞面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