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疗伤点的粗布帐帘时,药味先于景象涌入鼻间。与外间重建的喧闹不同,帐内静得能听见陶罐里汤药咕嘟冒泡的声响,夕阳透过帐缝斜切进来,在满地药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让这满室苦涩多了几分暖意。
苏清雪正跪坐在矮榻边,用银匙轻轻搅动碗中汤药,见孟小凡进来,她起身时指尖掠过榻边人的手腕,眉宇间藏着难掩的凝重:“他体内魔气虽清了大半,但五脏六腑都被魔鞭震碎了,仁心灵光只能吊住最后一口气。”
孟小凡放轻脚步走到榻前,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陈景半靠在叠起的被褥上,往日束得整齐的儒衫此刻松垮地搭在身上,领口还沾着未洗去的血渍。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呼吸都轻得像要断在风里,唯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在望见孟小凡时,才微微亮起一点光。
“孟盟主……” 陈景的声音轻得像蚊蚋,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他想抬手,手腕却只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无力垂下。苏清雪连忙将枕头垫高些,又把调好的汤药递到他唇边,他却摇了摇头,目光始终黏在孟小凡身上。
“魔渊的魔气清得差不多了,山林里的残余天魔也都解决了。” 孟小凡在榻边的木凳上坐下,刻意放缓了语速,将外面的景象细细说给他听,“西城的城墙已经开始补了,王婆婆煮了灵米粥,林三那小子正带着人搬砖石,镇魔城…… 快好起来了。”
陈景的嘴角慢慢扬起,那笑意顺着苍白的面颊蔓延到眼底,竟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好…… 真好。” 他喘了口气,眼神飘向帐外,仿佛能透过粗布看到外面的欢腾景象,“当初在断魂谷冒死送情报时,还怕见不到这一天呢。”
孟小凡的心猛地一揪。他还记得陈景拖着被魔箭射穿的左腿,跌跌撞撞冲进侠义盟营地的模样,怀里的情报卷轴染透了血,却被护得严严实实 —— 正是那份关于魔帝弱点的情报,才让五人联手有了破局的可能。
“现在不仅见到了,以后还能看着中州越来越好。” 孟小凡强压下喉间的涩意,伸手覆在陈景微凉的手背上,“清雪说你的伤能好,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镇魂塔给李兄上柱香。”
陈景却笑出了声,那笑声太轻,反倒像一声叹息:“孟盟主不用宽慰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 他望着帐顶,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不过能看到天魔被灭,能瞧见镇魔城又有了烟火气,我…… 死而无憾。”
“不许说胡话!” 孟小凡的声音陡然紧了些,掌心不自觉地用了力。
陈景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时,已添了几分郑重:“我不怕死,就是还有一桩心事,想托给孟盟主。” 他顿了顿,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却执拗地等着孟小凡点头,才继续说道,“侠义盟…… 是中州最后的指望。求你…… 一定要让它永远守护苍生,别让我们这些人的血,白流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块重石砸在孟小凡心上。他望着陈景眼中恳切的光,想起李乘风消散在镇魂塔的金光,想起秦伯临终前交托木牌时的嘱托,想起无数倒在抗魔路上的弟子 —— 他们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只是 “苍生安” 这三个字。
“你放心。” 孟小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俯身靠近,额头轻轻抵了抵陈景的额头,像在传递力量,也像在立下最郑重的誓言,“侠义盟会永远守着中州,守着这里的百姓,一日不丢,一时不松。我孟小凡若有半分违背,天诛地灭。”
陈景眼中的光彻底亮了起来,他笑着眨了眨眼,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慢慢往榻上滑了滑。苏清雪连忙扶住他,指尖的灵光再次亮起,却只勉强稳住了他渐弱的气息。
“那就好……” 陈景的目光掠过帐外,夕阳刚好落在他脸上,暖得像春日的阳光,“稷下学宫的弟子…… 还在等着消息,你替我告诉他们,儒侠之道,从来不是写在书上的…… 是要护在人身上的……”
话音渐渐轻了下去,他握着孟小凡的手却紧了紧,最后望了一眼帐外那片正在重建的天地,眼睛慢慢闭上,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苏清雪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指尖的灵光倏地黯淡下去。孟小凡僵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陈景最后的温度,帐外传来孩童的欢笑声,与帐内的寂静形成尖锐的对比 —— 他知道,陈景终究是没能等到镇魔城彻底好起来的那一天,但他留下的嘱托,会比城墙更坚固地立在侠义盟的心里。
这时,帐帘被轻轻撩开,柳莹儿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走进来,见帐内的景象,脚步猛地顿住,汤碗险些脱手。孟小凡抬头看向她,眼中虽有泪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莹儿,去通知稷下学宫的弟子…… 还有,叫李修来见我。”
他知道,陈景的遗愿,该由他们来接下了。而儒侠之道的传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