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金丹弟子赵钱的手像一只铁钳,死死箍着沈君兰的手臂。
他拽着她,穿过雕梁画栋的内门廊道。
动作里没有半分怜惜,拖拽的不是人,是一件必须尽快丢弃的秽物。
“算你走运。”
赵钱的声音从前方飘来,语调里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冲撞李长老,本该废你修为,逐出山门。”
“念你是个凡人,不懂规矩,才罚你去做个杂役,你应该感恩戴德。”
沈君兰沉默不语,任由他拖拽。
她的感知却无声地蔓延开来,记录着沿途每一处阵法节点的波动,每一缕灵气的具体流向。
就在此刻,一道神念波动,精准无误地钻入赵钱的脑海。
是李福田长老的传音。
“此女有异,暂留外门观察。将她分去最贫瘠的庚七号药田,让她自生自灭。这本《基础炼气诀》赏她,就说是我法外开恩,看看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赵钱的脚步出现了一瞬的停滞,随即恢复如常。
一个无灵根的废物,有什么好观察的?
他心里不解,但元婴老祖的命令,他不敢有丝毫违逆。
他不动声色地应下,再看沈君兰的眼神,厌恶之外,多了一分戏谑。
穿过漫长的下山石道,空气中的灵气急剧稀薄。
仙家楼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简陋的青石屋舍。
来往弟子的衣着,也从华丽法袍变成了普通的灰布短打。
这里,就是丹鼎宗的外门。
赵钱带着沈君兰,畅行无阻地来到一片广阔的药田区。
药田边缘,坐落着一座管事院。
他一脚踹开院门,冲里面那个打盹的胖管事喝道:“王管事,醒醒!”
胖管事猛地从躺椅上弹起,看清来人是内门弟子,一张胖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这不是赵师兄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赵钱不耐烦地一摆手,将沈君兰往前重重一推。
“别废话。新来的杂役,犯了点事,罚到你这灵药园,安排个活。”
王管事这才注意到瘦小的沈君兰,他上下扫视,鄙夷的神色毫不掩饰。
这种一看就没油水的黄毛丫头,他见得多了。
“没问题,没问题!赵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
他特意加重了“好好”两个字。
赵钱冷哼,意有所指地开口:“李长老特意关照过,让她去庚七号田。”
“庚七号?”
王管事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充满了幸灾乐祸。
“我明白了!赵师兄放心,我保证让她在那待得‘舒舒服服’的!”
庚七号,整个外门灵药园都出了名的“废田”。
种什么死什么,谁分到谁倒霉。
看来这小丫头是把内门的大人物得罪惨了。
赵钱点点头,转身便走,但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隐匿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准备完成李长老交代的最后一个任务。
王管事送走赵钱,一回过身,脸上的谄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刻薄与傲慢。
“你,叫沈君兰是吧?”他尖声问道。
沈君兰平静地望着他。
“哼,哑巴了?”
王管事见她不回话,心头火起。
“我告诉你,到了我这灵药园,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以为你以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在这里,你就是个伺候灵植的下人!”
他领着沈君兰,穿过一片片长势喜人的药田。
周围劳作的杂役纷纷投来视线,交头接耳。
“快看,那就是大典上那个废物!”
“听说她把测灵柱都搞爆了,结果用九转琉璃镜一照,屁都不是,无灵根!”
“啧啧,真是笑死人了。王管事亲自领着,看方向,是去庚七号吧?”
“那可不,那鬼地方谁去谁脱层皮,这丫头完了。”
议论声不大不小,清晰地飘进沈君兰的耳朵里。
王管事听着这些话,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上面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很快,他们来到一片与其他药田格格不入的区域。
这里的土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龟裂的缝隙遍布田地。
零星长着几株歪扭的草药,叶片焦黄,了无生气。
“喏,这就是你的地盘了,庚七号。”
王管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硬土块,满脸嫌恶。
“你的任务,每个月上交十株成熟的一品灵药‘青纹草’。完成,月俸三块下品灵石。完不成,就什么都没有,自己饿死也别怪别人。”
说完,他便准备离开。
旁边田里一个杂役忍不住小声提醒:“王管事,庚七号的土质,一个月能活下来一株青纹草都难,十株……这根本不可能啊!”
王管事眼睛一瞪,回头就骂:“你懂还是我懂?这是上面的规矩!有本事你也去跟长老讲道理去!不想干就滚蛋!”
那杂役吓得立刻缩回头,不敢再多嘴。
王管事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对着沈君兰命令道:“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干活!杵在这当门神吗?”
沈君兰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她蹲下身,捻起一撮灰白的泥土。
在王管事和其他杂役眼中,她只是在做无用功。
但在沈君兰的感知里,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展开。
这土壤,并非死寂。
其内部的能量结构极其紊乱。
更深层的地下,一条细小水脉被驳杂的铁精矿污染,导致灌溉的水源也带着枯败之气。
所谓的“废田”,在她这位曾经俯瞰星河的存在眼中,不过是一个能量元素失衡、能量循环堵塞的“病人”。
而她,恰好是最高明的医生。
就在此时,去而复返的赵钱走了过来。
他将一本薄册子,直接丢在沈君兰脚下。
“拿着。”
他的姿态,是纯粹的施舍。
“李长老仁慈,看你可怜,特意赏你一本《基础炼气诀》。虽只有前三层,对你这种凡人而言,已是天大的机缘。能不能引气入体,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发出一声嗤笑。
“别说宗门不给你机会。你好自为之吧,废物。”
赵钱终于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彻底消失。
王管事和其他杂役看到这一幕,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哈,炼气诀?给一个无灵根的废物炼气诀?这不是拿包子打狗吗?”
“李长老真是会羞辱人啊!太损了!”
在一片尖锐的嘲笑声中,沈君兰捡起了那本《基础炼气诀》。
她随意翻开。
粗糙的纸张上,用简单的图文描述着如何感应灵气,如何引导灵气在几条固定经脉中运行周天。
沈君兰瞬间明白了这片土地药草枯萎的根源。
锐气过盛的金行灵力,死死压制了木行的生机。
在她的神魂感知下,这套功法漏洞百出,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
它引导灵气的方式,无异于用一根粗木棍在精密的水渠里胡乱搅动,超过九成的能量都在这个过程中白白逸散。
但是。
沈君兰的内心,却豁然开朗。
这本功法,虽然粗陋,却为她指明了一条道路。
一条将她那浩瀚的神魂理论,与这个世界独特的“灵气”能量体系,彻底连接起来的道路。
她不需要遵循这种低效的路径。
她只需要借用这个“引子”。
这把“钥匙”。
她可以构建出比这精妙万倍的能量模型,以神魂为熔炉,以天地灵气为薪柴,开创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此世从未有过的修炼之路!
所谓的惩罚。
所谓的绝境。
在他们眼中是地狱。
在她眼中,这片贫瘠的灵药园,这座无人问津的山头,却是一个最完美的实验室。
沈君兰合上书册,抬起头,环视着这片被所有人鄙弃的“废土”。
她的心中,没有屈辱,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洋深处的绝对平静。
很好。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