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八分,城市早已沉入梦乡,唯有安全屋内一盏孤灯未熄。
屏幕幽光映在陆昭脸上,像一层薄霜覆着死寂的湖面。
他没合眼,手指一遍遍滑动鼠标,将那段会议截图放大、裁剪、再放大——沈清的身影被推至边缘,焦点全部落在那个金丝眼镜男子的手腕上。
那是一只表。
瑞士chronos x9,限量37只,钛合金表壳搭配暗夜蓝表盘,指针走动时几乎无声。
这种表从不走零售渠道,只通过私人拍卖与基金会赠礼流转。
阿杰曾在一次跨境资金追踪中提过它:“戴上这只表的人,要么是顶级掮客,要么就是影子里的操盘手。”
陆昭调出“明远慈善基金会”三年前的晚宴记录,突然顿住。
拍品编号147:chronos x9一只,捐赠方匿名,成交价280万泰铢,买主登记姓名——乔纳森·维尔,职业栏写着“国际医疗顾问”。
空气骤然凝固。
乔纳森·维尔。
这个名字曾出现在父亲遗留案卷的境外资金流向图中,作为韩明远海外账户的唯一授权签字人。
十年前“11·23案”调查进入关键阶段时,此人突遭“飞机失事”身亡,尸骨无存。
警方最终以失踪结案。
可现在,他的名字却出现在一场关于“意识重塑”的秘密会议上,佩戴着本该随他葬身海底的手表。
陆昭缓缓靠向椅背,脊椎绷得笔直。
这不是巧合。这是延续。
韩明远死了?
不,或许只是换了个名字活着。
又或许,从一开始,“韩明远”就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外壳。
而乔纳森,正是这具躯壳伸向世界的神经末梢。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林婉儿在铁床上呢喃“7314”的样子,沈清左耳后那道细微的疤痕,还有父亲日记里潦草写下的那句:“他们用记忆当锁,用痛苦做钥匙。”
原来如此。
这场游戏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副面具,重新开局。
上午十点三十四分,阳光斜切进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锋利的光刃。
陆昭站起身,走到主机前,声音平静得不像在布局,而是在宣判:“发帖。”
阿杰抬眼,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真要碰‘维斯珀’这个身份?一旦暴露,对方会立刻切断所有通路。”
“那就让他们相信,我比他们更懂‘维斯珀’。”陆昭盯着屏幕,眼神冷得像淬过冰的刀,“我要让他们主动把门推开一条缝。”
帖子很快成型。
标题:【技术升级申请|逆向情绪植入法(REI协议)已验证成功】
正文简短而极具诱惑力:
“基于xN09Δ原始协议改良,开发出新型定位机制——通过激活受害者亲属深层创伤记忆,反向共振其生物信号位置。已在国内完成三次隐秘测试,目标定位误差小于50米。附案例视频。”
视频仅有二十秒。
画面中一名女子坐在昏暗房间,耳边响起一段断续的钢琴曲。
她的呼吸突然紊乱,瞳孔扩张,猛地抬头,声音颤抖:“我在……曼谷东部仓库……红铁皮屋顶……有腐臭味……”
背景音效经过精密处理,混入了低频脑波模拟信号,足以骗过自动化审核系统。
最关键的是那句注释:技术源自xN09Δ原始协议改良。
这是赌。
赌“意志之网”内部仍有人信奉这套已被封存的技术体系;赌他们正急于回收失控的实验体;赌他们对“xN系列”的执念远超想象。
不到四十五分钟,页面右下角弹出提示:
【您有一条新私信】
发件人:暗网管理员
内容仅一行字,机械而冰冷:
“展示你的方法原理。若通过审核,可获准参与‘零号回收行动’。”
阿杰吹了声口哨,随即压低声音:“他们咬钩了。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深渊——你要怎么解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技术?”
陆昭没答,只是打开一个加密文档,开始输入。
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安全屋温度悄然上升一度。
陆昭的声音冷静:“所谓‘逆向情绪植入’,核心是‘双生记忆共振’理论——施术者必须亲身经历目标人物最深的痛苦,才能建立神经同步通道。”
他停顿一秒,继续敲击键盘:
“例如,若想定位一名童年溺亡者的母亲,操作者自身必须拥有‘失去至亲’的同等强度创伤体验,并在催眠状态下将其记忆激活,形成情感锚点。此过程不可伪造,因脑波峰值与自主神经系统反应无法模拟。”
真实的部分藏在谎言之中。
他主动提出请求:
“为验证技术兼容性,申请调阅xN09Δ实验日志中的‘情感锚点数据库’——需确认目标实验体的核心创伤编码是否与我的适配模型匹配。”
然后,他上传了一段脑波数据文件。
波形图显示,在某个特定频率区间,aθ波出现剧烈震荡,伴随心率骤降与皮电反应飙升——典型的ptSd急性发作特征。
阿杰看了一眼数据源标识,皱眉:“你用了你妹妹的死亡记忆?”
陆昭点头,目光未移:“只有真实的痛,才能骗过机器。”
那是十五年前的夏天,暴雨倾盆,妹妹在池塘边失足落水。
他跳下去时,只抓住她一只鞋。
尸体打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一朵湿透的野花。
那份绝望,至今仍在夜里啃噬他的神经。
而现在,他把它交给了敌人——作为诱饵,也作为武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机屏保不断切换着伪装Ip的跳转轨迹。
冷却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倒计时。
下午四点十六分。
屏幕突然闪烁。
一封系统通知自动弹出,没有署名,没有图标,只有一行纯白文字,缓慢浮现:
【验证通过。
你已被列入‘回收行动’协作名单。
坐标将于24小时内下发。】下午四点十六分,屏幕上的白字如刀刻进空气。
【验证通过。
你已被列入“回收行动”协作名单。
坐标将于24小时内下发。】
寂静在安全屋中蔓延,仿佛连呼吸都被抽离。
阿杰盯着那行字,手指僵在键盘边缘,低声咒骂:“他们信了?还是……他们在等我们走进去?”
陆昭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自动下载的加密附件上——文件名是“Vesper-0_回收模型.vrm”,后缀罕见,属于高精度神经映射格式。
他示意阿杰接驳解码器,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扇的嗡鸣:“别走主路径,用离线沙盒拆包。”
三分钟后,三维模型在全息投影中缓缓展开。
一间密闭空间,四壁覆盖吸音蜂窝板,地面铺设防震橡胶层。
正中央是一张倾斜的医疗床,带有束缚带和颅骨固定架,床底连接着七根导管,延伸至地下管线。
四周环布十二个微型声波发射器,呈螺旋阵列分布,而天花板中央,悬垂着一枚直径约三十厘米的金属球体,表面蚀刻着一个清晰的符号——Δ。
陆昭瞳孔微缩。
“共鸣增幅舱。”他喃喃出声,语气像从冰层下渗出,“不是传说……它真的被造出来了。”
老赵站在投影外,眉头拧成一座山:“这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情绪武器。”陆昭抬起眼,目光冷峻,“通过特定脑波频率刺激,将一个人的极端情感——恐惧、痛苦、绝望——放大并投射到周围人群的潜意识中。一旦激活,方圆五百米内的人会开始共享同一种幻觉。混乱、自残、集体癔症……这不是杀人,是让整片区域的精神系统崩塌。”
阿杰倒抽一口凉气:“所以‘零号实验体’不是普通囚犯,她是活体发射源?”
陆昭没说话,只是放大了病床下方的数据接口模块。
那里标注着一组编号:xN09Δ-7314。
与林婉儿昏迷前呢喃的数字完全吻合。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数字,心跳沉了一拍。
7314——父亲日记里写过的“记忆编码序列”。
当年“11·23案”最后一名受害者,脑部提取出异常电波信号,编号正是这个。
而如今,它出现在一个被囚禁的实验体身上,出现在韩明远隐藏十年的终极计划核心。
这不是偶然的延续,是蓄谋已久的重启。
“守卫轮班表显示,每六小时换防一次,红外+生物识别双重门禁,外部无直接通道。”阿杰快速翻阅破解后的文档,“而且……这建筑结构,我查不到登记信息。它不在任何市政图纸上,像是凭空长出来的。”
陆昭缓缓闭上眼。
他知道这个地方存在多久了——从父亲调查“11·23案”的第三个月起,就在城市地底悄然成型。
一个以痛苦为燃料,以记忆为锁链的秘密牢笼。
而现在,敌人即将启动它。
就在此时,终端突然发出尖锐警报。
全屏骤然转黑,血红色字符逐行浮现:
【检测到异常共感频率】
用户Vesper,你的情感数据与档案不符。
正在启动人格溯源扫描……
紧接着,一行新文字缓缓浮现,语调平静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
“你知道吗?真正经历过创伤的人,不会如此冷静地描述它。”
陆昭猛地睁眼。
陷阱。
他们设了一个心理过滤机制——不是验证技术,而是验证“痛感的真实性”。
那些真正深陷创伤的人,回忆时会有不可控的情绪溢出;而逻辑过于严密、叙述过于冷静的,反而暴露了伪装。
他几乎是本能地砸下物理断网键,切断所有无线信号。
但已迟了半步。
阿杰的主机屏幕瞬间蓝屏,硬盘指示灯疯狂闪烁,本地缓存的所有伪造日志、模拟脑波、甚至备用跳板Ip全部被远程加密锁定。
黑暗中,一条暗网日志悄然浮现,署名“幽影”:
“猎物总会暴露破绽,尤其是自以为聪明的那一个。”
房间陷入死寂。
老赵握紧配枪,眼神凝重:“他们定位到我们了?”
陆昭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脸隐在阴影里。
他知道对方现在一定正在某处监控着网络波动,分析着断联前的最后一帧数据,试图拼出他们的位置。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dr. Vesper”这个身份已经不再安全。
但他嘴角,却极轻微地扬起一丝弧度。
因为他们犯了个错。
他们以为,他想救的人,只是那个被囚禁的零号。
可他们不明白——他要的,是掀开整个梦的壳,把所有躲在暗处做梦的伪君子,全都拖进现实的火里烧干净。
风从缝隙钻入,吹动了桌角一张未收起的纸。
上面是陆昭亲手绘制的记忆共振模型草图,边缘写着一行小字:
“真正的痛,从来不需要表演。”
他抬手,将那张纸轻轻压住。
然后,缓缓摘下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