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听了,眉头皱得更紧:“那您怎么不在施工队或者矿上常住下来?我听说好些工程队是包吃包住的,能省下不少粮食。”
李大壮苦笑一声,“先生,您说的是那种长工,签了合同的。那样的好活计,十里八乡的人都抢着干呢!
工程队招人,多半是一个带一个,熟人引荐。俺这种没关系的,除非是他们急缺人手、活儿又赶的时候,否则根本轮不上。
就算运气好进去了,等一个路段修完,一个矿坑暂时用不着那么多人,队伍说散就散。
那些会开机器、懂技术的大师傅能留下,或者跟着去下一个工地。像俺这样只会出死力气的,到时候还得回来。”
周辰沉默地点点头,又问起村里其他人的光景。
李大壮的回答印证了他的预感——这房山村几十户人家,境况都和他家差不多。分了地,但地太薄,产出有限。
壮劳力都想出去找活路,可机会少,门槛高,即便找到也是朝不保夕的短工。
留在村里的老弱妇孺,就守着那点贫瘠的田地,有一顿没一顿地熬着。
村里大多数房子还是茅草顶,土坯墙都算好的,像李大壮家这样纯粹用茅草搭的也有好几户。
村子里寂静得有些异样,听不到鸡鸣狗叫,也看不到什么像样的菜园子。这不仅仅是穷,更透着一种缺乏生机与希望的沉闷。
周辰知道发展不平衡,却没想到,在他治下的核心省份,距离繁华的济南并不算特别遥远的地方,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
而各级政府的汇报,却几乎将他们遗忘了。
看来这一趟的出行不仅仅是要解决接下来的宗教问题,更重要的是扶贫的问题。
发展不均衡,可以理解,当年治下百姓的温饱都保障不了,那就是他这个大老板的失职。
接着他又到其他几个村子转了转,情况比房山村稍好一点,但温饱问题依旧没法解决。
更要命的其实是看病的问题,几个村子都没一个医生,离县城又远,得个什么病,完全看命硬不硬!
当然就算到了县城,没钱也是白搭,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经济问题。
当然,好消息也不是没有,他去了好几个村庄,都没碰上什么贪官村霸的问题。
这也有可能是当地实在太穷了,完全没有油水刮。
村子里的那些老人对于这个新政府的评价还是挺高的,总归来说,生活确实是变得好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政府虽然没有帮他们解决温饱的问题,但是发生饥荒的时候,赈灾还是很及时的。
回程的路上,周辰就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贫困山区的发展是个亘古不变的难题。
当地的经济缺乏区位优势,把他们全部迁出来,移民到东北去,倒是能马上解决问题。
但他总觉得这样做并不是最妥当的办法,把穷地方的老百姓迁到富有的地方,让他们享受到地区发展的红利,就能解决发展不均衡的问题了吗?
这充其量只能延缓矛盾的爆发!
房山村只能算是一个低缓的丘陵地带,对比那些地形险峻的大山深处,这里的交通好多了。
最起码这条烂路修一修,开车进村都不是什么问题。
要是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就更别谈什么扶贫了!
不过既然想不明白,那索性就不想,他是谁?大老板,有问题还需要自己想吗?碰到不擅长的领域,当然是问计于群贤啦!
当天晚上,县城一家宾馆的房间里,小小的房间挤了十几个年轻。
他们大多都坐在床上,有的搬了把板凳坐,还有的干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完全不顾及站在前面的,是能够决定他们前途命运的大老板。
这些人多次接受周辰的咨询,基本也摸清了他的性格,有些人因为前半生的教育,不管怎样,都是板着,行为举止极为得体。
有些人在周辰面前,那就完全是放飞自我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空气却有些凝滞。周辰靠在唯一的旧书桌边,将白天在房山村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但那些茅草屋、破衣烂衫、清汤寡水的饭食、李大壮无奈的叹息,已经足够让这群见多识广的年轻人和学者们收起脸上的轻松。
讲完后,周辰环视一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我出个题:假如把房山村,或者说大蒙县类似的地方交给你们,不指望上级的财政拨付,就靠你们自己琢磨,怎么才能让那片地方活起来,让老百姓的日子有个盼头?”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坐在床边、头发有些乱翘的年轻人率先开口,“司令,您要解决的,肯定不只是房山村或者大蒙县眼下这些人的温饱。这点人,您指头缝里稍微漏一点,也就解决了。”
“没错,逸轩,我要的不是临时救济,是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至少看到一条可持续出路的法子。中国这么大,像房山村这样的地方有多少?成千上万!光靠钱去砸,别说我,沈万三来了都得头疼,砸不起,更砸不过来。”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眼镜的老教授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沉重:“我们过去的一些思路,现在看来确实有局限。比如提倡‘要想富,先修路’,大兴基建,拉动经济。这本身没错,路桥水利修通后,沿线经济确实被带动了。
但问题在于,这些基建带来的工程机会、物流便利、土地增值,大部分红利被沿线条件较好、或者有门路、有资本的村镇和人群吸走了,就像水渠边最靠近的田地先灌满。
像房山村这样深处腹地、条件恶劣的地方,往往连水花都溅不到几滴,甚至因为资源进一步向交通线集中,反而显得更落后、更边缘化了。
我们之前的工作,对于这种‘灯下黑’式的深度贫困,确实收效甚微。”
他旁边一位中年学者补充道:“李教授说的是一种情况。但‘修路’的大方向不能否定。很多贫困村之所以贫,首先就贫在闭塞。主干道和关键桥梁辐射范围内的村庄,因路而富的例子也不少。
关键在于,路修通了,然后呢?车进来了,人出去了,可本地没有东西能留下来、能卖出去,路就只是一条过道,财富还是流不到村子里。”
“说到点子上了,路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光有路没用,他们需要的是产业,是能扎根在那片土地上、能让老百姓参与进去并获得稳定收益的营生。”
那个头发乱翘的年轻人赵逸轩又开口了,“山区土地贫瘠,种粮不行,这是死结。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比如,能不能在当地,或者附近交通相对便利的乡镇,建一座小型化肥厂?
原料可以从外面运,技术我们提供。厂子可以主要供应平原产粮区,但划出一部分产量,以优惠价定向供应给像房山村这样的贫困山区农户。”
他越说越兴奋:“有了相对廉价且稳定的化肥供应,山区土地的产出率就能提高一些。
这时候,再引导他们调整种植结构——别死磕玉米小麦了,改种适合山地、经济价值更高的果树,比如苹果、栗子、山楂,或者搞山地特色药材种植。
化肥保证基础地力,经济作物提高收入上限。厂子本身还能吸收一部分本地劳动力,就算不是长工,季节性用工也能贴补家用。这样,产业+ 农业结构调整,或许能撬动一下。”
他的提议像块石头投入水中,立刻在房间里激起了波澜。有人点头觉得有操作性,有人皱眉开始思考潜在问题,七嘴八舌的讨论声顿时响了起来。
周辰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听着,赵艺轩的提议勾起了他前世的回忆,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似乎说过,农村不止有农业,而应是百业兴旺。
等议论声稍歇,周辰才敲了敲桌面,把大家注意力拉回来。“艺轩这个想法,方向是对的。跳出土地本身,用工业的思路反哺农业,调整农业结构。
但光一个化肥厂,一条种果树的道,还是单薄了点,抗风险能力弱。一阵价格波动,或者来场病虫害,就可能打回原形。”
“我们得把思路再打开些。农村不止有农业,山也不止能种树。刚才艺轩提到化肥厂,这属于小工业,或者叫乡土工业。除了化肥,还能有什么?
山里有石头,有没有可能搞小型石材加工,生产建筑用的碎石、石粉,或者简单的石雕、石板?
山里可能还有特定的陶土、沙土,能不能扶持一两个陶窑,烧制一些粗陶器皿,就近供应乡镇集市?”
他看向众人:“还有,山区往往有些传统手艺,编织、木工,这些是不是也能组织起来,以合作社的形式去找销路?”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听得眼睛微微发亮,接口道:“司令的意思是……让农村‘工业化’?但这需要技术、资金,难度不小啊。”
“不是让农村都变成工厂,是培育一些能吸纳剩余劳动力、能利用本地资源的小微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