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寒直起身,对着一旁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唐豆,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看着点,别让他摔着。” 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刚刚走到门口的葛营长和林营长,恰好将张胜寒“公主抱”铁路并安置的全过程尽收眼底。两位身经百战的营长,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愕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强烈的、需要极力忍耐才能不笑出声来的古怪扭曲。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在空中飞快地交流了无数信息:
葛营长(眼神):……我刚才没眼花吧?
林营长(眼神):……好像没有……她…她把铁路抱起来了?
葛营长(眼神):还是打横抱?!
林营长(眼神):……铁路这脸…以后往哪儿搁…
两人极其默契地同时选择了紧闭嘴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唐豆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呆呆地看着椅子上睡得毫无知觉的铁路,又看看一脸淡然的张胜寒,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这时,一阵冷风从破窗吹入,只穿着一件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黑色短袖战术衫的张胜寒,不自觉地微微收缩了一下手臂肌肉。她之前给铁路包扎时,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了。
葛营长立刻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连忙放低声音,带着关切道:“小寒,把你那外套拿回来穿上!这夜里冷!我这就让他们去找条毛毯或者缴获的军毯给铁路盖上!”
张胜寒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椅子上蜷缩的铁路,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平淡:“我没事。” 她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这点寒冷对她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林营长的目光落在张胜寒身上。那件紧身的黑色短袖被汗水、药渍和血迹勾勒出她消瘦却肌肉线条流畅、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腰肢和臂膀轮廓。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但那双眼睛里的坚定和刚才那“力拔山兮”的一幕,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的强大。
林营长本来还想再劝一句,但张胜寒已经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那间不断传来痛苦呻吟的重症病房,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内的阴影中。
那里,还有更多的生命等待她从死神手中抢夺。外面的些许寒冷,与里面的生死较量相比,微不足道。
葛营长和林营长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再次对视一眼,眼神复杂。葛营长无奈地摇摇头,赶紧低声吩咐身边的战士去找毯子。林营长则叹了口气,也跟着走进重症病房,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昏暗的砖房内,煤油灯的光芒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浓郁的血腥味、刺鼻的草药味、汗味以及一种伤口腐烂前特有的、微甜的腐败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战地病房特有的味道。
卫生员王小石,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眼神坚毅的年轻战士,正带着两名被临时抓来帮忙的轻伤员,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一排排简易架子床之间。他们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但每一次纱布的揭开,都仿佛牵动着整个房间的神经。
“啊——!”
一声短促而压抑不住的痛呼从一个年轻战士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的小腿被炮弹片削掉了一大块肉,伤口深可见骨,虽然敷着张胜寒特制的深褐色药膏,但换药时触碰带来的剧痛依旧难以忍受。他浑身猛地一抽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瞬间就咬出了一排血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滚落。
王小石立刻停下手中的镊子,一只手稳稳按住他颤抖的大腿,另一只手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轻轻擦拭他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温柔和坚定:“忍忍!铁牛,再忍忍!小寒姐的药很好用,你看,伤口一点都没红肿,也没流脓,这是在长新肉呢!就是会痒会疼,熬过去就好了!” 他的话语像是一剂无形的安慰剂,虽然无法消除疼痛,却给了对方咬牙硬撑的勇气。
“嗷…呃…”
另一边,一个腹部受伤的战士在纱布被揭开的瞬间,发出了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的腹部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下面的伤口情况未知,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他不敢大声喊叫,怕撕裂伤口,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帮忙的战士赶紧用双手轻轻固定住他的肩膀,连声安慰:“忍一忍啊,柱子哥!马上就换好了!小寒姐说了,你这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了!肠子都好好的!咱们命大,死不了!挺住啊!” 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既是紧张,也是感同身受的疼痛。
“娘…娘啊…好痛啊…”
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可能才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在药粉刺激伤口的瞬间,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他想念母亲,剧烈的疼痛摧毁了他的坚强,眼泪混着汗水糊满了稚嫩却沾满血污的脸。他想蜷缩起来,却又怕碰到伤口,只能无助地微微颤抖。
正在给他更换手臂敷料的王小石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掉下泪来。他强行忍住,手下动作更加轻柔,声音放得愈发温和,像哄弟弟一样:“忍忍,小豆子,乖,马上就换好药了!换了药就不那么疼了,伤口好得快,就能早点回家见你娘了!” 他笨拙地用自己的袖子给小战士擦了擦眼泪,尽管那袖子早已肮脏不堪。
“班长…我…我真的能活下来吗?”
一个声音虚弱而绝望地问道。这是一个胸部被弹片击穿的战士,呼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风箱,脸色灰白。他看着自己胸前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少量血水,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似乎在随着呼吸一点点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