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贴在排水沟的湿壁上,呼吸放得极轻。头顶通风口的铁靴声停了片刻,又缓缓退去,像是沉重的门被合上。他没动,直到小七指尖轻点他手腕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他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玉匣。锈屑还在微微发烫,像一块被捂热的石子。他将它贴在唇边吹了口气,木灵之力顺着气息渗入其中。锈屑轻轻震了一下,指向库房西偏厢的方向。
“那边。”他低声说。
小七点头,竹篓一斜,傀儡鸟无声滑出,翅膀未展,先伏在墙根阴影里。她手指轻拨,鸟身微颤,随即贴着地面爬行而去,动作像一只寻食的甲虫。
青禹跟在后面,脚步踩在排水沟边缘的凸石上,避开积水。两人绕到库房后侧,一处老旧的木窗歪斜着,锁扣早已锈断。他伸手一推,窗扇发出极细微的“吱”声,立刻用掌心抵住,不让它继续响。
小七翻身先进,落地时膝盖微屈,顺势将竹篓压在身前。青禹紧随其后,反手将窗缝掩回原位。
屋内堆满药箱与典籍,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药材的苦味。正中央一条长桌横贯,桌上摆着几册登记簿,但封面干净,无一标注季家纹章。青禹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角落一堆蒙尘的旧书架上。那里有一层夹板,看似与其他无异,但他注意到,夹板边缘的灰尘比别处薄一层。
他走过去,指尖轻抚木面,木灵感知顺着触觉蔓延。夹板内部有空隙,且残留一丝极淡的灵力波动——是封印术的余温。
“这里。”
小七立即上前,从竹篓取出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插入夹板缝隙。她手腕微抖,银针轻轻一挑,夹层弹开,露出一本无名册子。
封面漆黑,烙着一个扭曲的纹章:三道交错的弧线,形似断裂的锁链。正是季家独有的标记。
青禹没急着翻开,而是先以指尖绿光在册子四角轻点,试探是否有自毁机关。绿光稳定,无波动。他这才小心掀开第一页。
纸页泛黄,字迹用秘法书写,肉眼难辨。他闭目凝神,木灵之力缓缓注入指尖,再轻轻覆于纸面。随着灵力渗透,墨迹一点点浮现出来。
“廿年三月,黑丹三百斤送青霜医坊,事毕焚户。”
青禹的手指顿住了。
青霜医坊——他父母所在的医馆。那夜大火,并非意外。是季家派人送去毒丹,再灭口善后。
他喉咙发紧,却没停下,继续翻页。每一页都记录着一批药物的流向:送往镇魔司、流入市集、甚至直供某些隐秘据点。而每一次“交付成功”的备注后,都会附上一句简短指令:“清迹”“焚证”“不留活口”。
小七站在他身后,没说话,只是悄悄将傀儡鸟移到账本上方,鸟尾羽毛蘸着她早备好的药水,开始拓印关键页面。羽毛轻扫,字迹便悄然复刻在另一张特制纸上。
青禹翻到最后一页时,脚下地板忽然一软。
“小心!”他一把拽住小七手腕,向后跃开。
轰——
整块地面塌陷下去,砖石碎裂,尘土扬起。一道幽深暗道暴露在眼前,阶梯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青丝从他袖中窜出,张口喷出一团青焰。火焰不灼人,却明亮异常,照亮了下方景象。
是一条狭长地穴,尽头堆满尸骨。
每一具都穿着镇魔司旧制战衣,铠甲残破,皮肉干枯,但姿态各异——有的跪地前倾,像是临死仍在叩击地面;有的双臂高举,手中紧握断剑或残刃;更多则胸口插着一根骨针,针尾刻着同样的季家纹章。
青禹一步步走下阶梯,脚步落在石阶上,声音沉闷。他蹲在一具尸骨前,看清了那张脸——虽已风化,但眉骨轮廓熟悉。
是陆九剑当年的同僚,镇魔司第七队副统领。
他曾听陆九剑提过此人,说他性烈如火,宁死不降。原来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季家秘密处决,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穴里。
“他们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青禹低声说。
小七没跟下来,只站在塌陷边缘,双手抓着竹篓边缘。她没往下看,但能感觉到下面的冷意,像井口吹出的风,带着铁锈和旧血的味道。
青禹起身,从怀中取出防水玉函,将小七拓印好的账本副本放入其中。他正要合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铃声。
是风铃。
刚才青丝喷出青焰时,热气扰动了空气,触发了机关。
他立刻转身,一步跨回地面,顺手将原账本塞回夹层,拂去指尖痕迹。木藤自袖中探出,缠住屋顶横梁,他一手拉住小七,借力腾空而起,两人稳稳落在库房屋顶的椽木上。
下方地穴重归黑暗,只有那阵铃声还在回荡。
脚步声由远及近,至少三人,步伐整齐,是巡卫。
青禹伏低身体,示意小七别动。他从梁上取下一块松动的瓦片,轻轻放在屋顶边缘。瓦片受力倾斜,缓缓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库房外的石阶上。
巡卫的脚步立刻转向那边。
趁着间隙,青禹带着小七沿屋顶爬行,绕至后墙。木藤垂下,两人顺着滑落,落地无声。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库房,那扇歪斜的木窗还在原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青禹将玉函贴身藏好,右手按在腰间短木剑上。剑柄的藤蔓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小七跟在他身旁,脚步很轻。她没问接下来去哪,只是低声说:“那些人……也有人等着他们回家吧。”
青禹没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们穿过一条窄巷,转入市集外围的药铺街。天刚蒙亮,摊贩陆续支起棚子,叫卖声渐起。一名老妇正在称量草药,布袋口敞开着,露出几株紫灵草的根须。
青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草根上。那根须颜色偏暗,断口处有细微的灰斑——是经过魔气浸染的痕迹。
他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不对。
街角那家药铺的招牌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草药束。其中一束,叶片形状与寻常不同,叶脉呈网状交错,正是他在账本上见过的“蚀心藤”辅料。
而那药束,正对着季家府邸的方向。
他停下脚步,抬手拦住小七。
就在这时,一辆药车从街对面缓缓驶来。车轮压过石板,发出规律的滚动声。驾车的是个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肩披灰袍。
青禹盯着他的手腕。
那人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新结的疤痕,形状细长,像被什么利器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