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身的刹那,指尖却死死掐进了掌心,她何尝不恼?恼他先前的疏远,恼自己计划败露,更恼此刻心底翻涌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赵昱连忙跟上,吩咐侍从将郎中请来,随后一同登上马车。
望晴留在舱内,看着杜明夷僵在原地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表哥,你到底同郡主说了些什么?怎的让她如此生气,这般不待见你?”
杜明夷沉默不语,目光死死盯着门口,仿佛还能看到她离去时的模样。片刻后,他缓缓抬脚走出舱外,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心口一阵阵抽痛,密密麻麻,挥之不去。
望晴看着两人这般模样,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一个故作冷漠,一个暗自神伤,到底该如何是好?
赵昱送李穗宜登上乌木轺车,车帘垂落时,隐约见那抹月白裙裾轻动,他才转身往廊下走。
杜明夷仍立在那树下,墨色锦袍被风掀起边角,素来挺直的肩背竟透着几分滞涩。
他无奈上前,掌背轻拍他肩:“我姑母自姑父去后,便把表姐当成心尖上的肉。当年姑父在时,两人琴瑟和鸣,谁料天不假年,姑母怕表姐受半分委屈,这些竟不许她在旁人面前露脸,只是想护她一世安稳罢了。”
杜明夷垂眸望着青砖缝里的苔藓,声线比寻常沉了几分:“是有奸人窥伺,欲对她不利?”
“这倒不曾。”赵昱摇首,语气添了几分怅然,“只是姑父走得早,姑母守着这唯一的女儿,总怕这世间人心险恶,惊了她。表姐自小在深宅里养着,性子是烈了些,却也是真性情。”
杜明夷缓缓颔首,喉间动了动,却没再说话。一旁的望晴站在阶下,觑着表哥紧绷的下颌,又看了看赵昱无奈的神色,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劝慰咽了回去。
日头西斜,三人各自登车回府。杜明夷径直往正院去,此时寿华正临窗坐着看书,指尖还轻按着书页,听见院外熟悉的脚步声,她抬眸便见儿子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外,神色比晨间出门时沉郁了许多。
“今日怎的这般早回来?”寿华合上书卷放在案上,让丫鬟奉上清茶,目光落在他微湿的袍角,“可是游湖时出了什么事?”
杜明夷接过茶盏未饮,垂手立着沉声道:“娘,那位李郎君,竟是四皇子的表姝明玥郡主李穗宜,今日游湖偶遇,才知她是女子。”他把赵昱今日同他说的那些告诉寿华。
寿华闻言先是一怔,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几分讶异,随即才缓缓颔首,语气里仍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温和:“竟是郡主?难怪……这般说来,
她对你有气再正常不过。她是皇家郡主,又是景宁公主独养的娇女,自小被捧在掌心里,何曾受过旁人那般冷言?当日你说的话那般重,何况是她一个金枝玉叶?”
“可我那时实不知她是女子!”杜明夷急忙抬眸辩解,眸中带着几分急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纵是不知,也该留些分寸。”寿华抬眸望他,眸中疼惜多过责备,起身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你自幼读圣贤书,该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是寻常亲友,也不该这般疾言厉色,何况是她?”
杜明夷语塞,垂手立在原地,墨色的发冠衬得他脸色愈发沉。寿华见他这般模样,终究是软了语气,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明夷,娘不是要怪你。
只是你得想清楚,你如今这般心乱,到底是心悦她那份率真磊落的性子,还是只因知晓她是女子后,生出的悔意与新奇?若只是一时糊涂,反倒误了彼此。”
“娘,我……”杜明夷嗫嚅着,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往日条理清晰的思绪此刻乱成一团麻,“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当日在青州她瞪着我时,眼里的委屈与恼怒……”
“既如此,便先沉下心来。”寿华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温和,“此时去寻郡主,怕是话不投机,反倒把结系得更紧。”
言及此,她忽然蹙眉,伸手探了探儿子的手腕,语气添了几分嗔怪:“落水救人,怎的不换件干爽衣裳再回来?虽是暑日,湖水也凉,一会让嬷嬷熬碗姜汤来,趁热喝了,切不可大意。”
杜明夷低声应,便转身退出正院。寿华望着他落寞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窗台上的兰草往阴凉处挪了挪。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杜仰熙一身朝服走进来,解着玉带问道:“方才见明夷从这儿出去,神色恍惚得很,我唤他两声都没应,可是出了什么事?”
寿华素来与丈夫无话不谈,让他在旁边坐下,亲手为他倒了杯凉茶,将今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杜仰熙听罢,眉峰紧锁,将茶盏放在案上,语气里满是关切:“救人是该的,可他怎就贸然跳下水去?湖水凉得很,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好?需得请个郎中来瞧瞧才放心!”
“已让嬷嬷备了姜汤,晚些我再让丫鬟送碗驱寒汤过去。他身子虽不算强健,但也还算扎实,先喝些姜汤发发汗,应是不打紧的。”
寿华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只是他这心思,实在莽撞。郡主是景宁公主的心头肉,捧在掌心里长大的金枝玉叶,咱们家与公主府门第悬殊,这事若是处置不好,怕是要惹公主不快,反倒连累了你。”
杜仰熙呷了口茶,沉吟半晌才道:“正因如此,才得谨慎。五姨与贤妃娘娘私交甚好,明日你去侯府一趟,托五姨探探贤妃的口风,先摸清公主和郡主的心意才好。若是郡主无意,咱们便趁早劝明夷断了念想;若是郡主也有几分意思,再从长计议。”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寿华便让丫鬟把礼物收拾妥当,乘着青帷马车往杨府去。杨府的丫鬟早得了消息,远远便笑着迎上来:“夫人可算来了,我们家夫人一早就在廊下候着呢!”
乐善穿着水绿罗裙,正倚在廊下看丫鬟浇花,见寿华下轿,立刻笑着迎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大姐姐可是稀客!上次来还是清明呢。今日说什么也得在这儿用午膳,从海里运来新打捞的鲜鲍,我特意让厨娘留着呢!”
寿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最懂我心思。今日来,是有桩棘手事要托你。”
她拉着乐善往廊下僻静处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将杜明夷与明玥郡主的事细细说了,末了叹道:“那可是景宁公主的眼珠子,咱们家哪敢有半分逾矩的心思?
只是明夷这孩子钻了牛角尖,我想着你与贤妃娘娘相熟,能否悄悄探探公主和郡主的口风,也好让我心里有底,劝劝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