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铝锅“咕嘟”冒着泡,温乐瑜踮着脚往锅里撒了把玉米面,白雾腾起时,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顾晏廷的手掌稳稳按在她的腰侧,军绿色褂子上的皂角香混着烟火气,让人莫名安心。
“小心烫。”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粗粝的呼吸扫过颈窝,引得她一阵轻颤。
温乐瑜红着脸挣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我、我自己来就行。”自从上个月她被沸水烫了手,顾晏廷就总这样“盯梢”,劈柴要盯着,挑水要跟着,连撒把玉米面都怕她伤着自己。
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沈听澜扛着半袋红薯闯进来,军绿色的裤脚沾着泥,却笑得一脸灿烂:“嫂子!看我跟顾晏城从后山刨的红薯!个头比队长家的还大!”
话音刚落,顾晏城就拎着个破麻袋跟进来,里面滚出三五个圆滚滚的土豆:“是我先看见的!沈听澜你别抢功!”
“要不是我把你从土沟里拽出来,你能刨着红薯?”沈听澜抬脚就踹,顾晏城灵活躲开,却故意把土豆往她脚边滚,气得她追着他绕着院子跑。
温乐瑜看得直笑,顾晏廷却从灶膛里掏出个烤得焦黑的红薯,剥了皮递过来:“先垫垫肚子,等会儿蒸红薯粥。”他指尖沾着黑灰,蹭到她嘴角时,温乐瑜像被烫到似的抿紧了唇。
顾晏廷的耳根悄悄泛红,转身去收拾沈听澜扔在地上的红薯,动作却慢了半拍——他方才分明看见,她嘴角沾着的玉米面,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早饭时,王秀莲把一碗红糖鸡蛋推到温乐瑜面前,又给沈听澜夹了块腌萝卜:“乐瑜身子弱,多补补。听澜你力气大,吃点糙的没事。”
这话若是放在刚穿来时,温乐瑜定会忐忑不安——书里写王秀莲是“恶毒婆婆”,最见不得城里姑娘受宠。可现在她只知道,王秀莲会在她咳嗽时偷偷往粥里加姜片,会在顾晏廷出任务时,把攒了半个月的细粮票塞给她。
“娘,听澜昨天刨红薯挣了两分工,该吃个鸡蛋。”温乐瑜把碗往沈听澜面前推了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听澜眼睛一亮,刚要接,顾晏城突然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她:“给你,我不爱吃蛋黄。”话没说完就被沈听澜瞪了一眼,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娘说了,男人得让着媳妇。”
王秀莲看着这幕,嘴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往顾晏城碗里又塞了个白面馒头:“就你嘴甜。”
吃过饭,队里的广播响了,喊着要派妇女去河边洗晒冬衣。温乐瑜刚拿起木盆,就被顾晏廷按住了手:“我去吧,河边的石头滑。”
“我也去!”沈听澜扛起扁担就往外走,“正好跟李嫂子她们比一比,看谁洗得又快又干净!”
顾晏城拎着皂角跟在后面,嘴里嘟囔:“比啥比,肯定是我媳妇洗得最好……”
温乐瑜望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背影,突然想起穿书那天的慌乱。她和沈听澜醒来时都在红烛摇曳的洞房,掀开盖头才发现拜错了堂——她这个“胆小懦弱”的,本该嫁给游手好闲的顾晏城;沈听澜那个“怪力张扬”的,却该跟沉稳的顾晏廷过日子。当时她吓得缩在墙角掉眼泪,是顾晏廷递来的那杯温水,让她在陌生的八零年代,第一次感觉到了暖意。
“在想啥?”顾晏廷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他手里拿着件新做的蓝布罩衫,针脚细密得不像糙汉的手艺,“我跟张婶学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温乐瑜接过罩衫,指尖抚过领口的盘扣,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想起书里的“早死结局”,原主就是在洗冬衣时掉进冰窟窿,染了风寒没挺过去。可现在,有人替她挡着寒风,有人护着她避开险地,连原本该刁难她的婆婆,都在偷偷给她的鞋里塞棉花。
“合适。”她穿上罩衫转了圈,蓝布映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顾晏廷看得愣住了,手里的木盆“咚”地砸在地上。
院门外传来沈听澜的大嗓门:“顾晏廷你看啥呢?你媳妇穿新衣裳好看吧?我跟张婶说,就得给乐瑜做蓝色,衬得她跟年画里的姑娘似的!”
顾晏城跟着起哄:“我媳妇说啥都对!她还说要给我做件军绿色的褂子,比你这件还精神!”
沈听澜抬腿就踹:“谁要给你做?做梦!”
温乐瑜看着顾晏廷捡起木盆时泛红的耳根,突然鼓起勇气,往他手里塞了个绣着野菊花的荷包:“我、我学了半个月……你别嫌弃。”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格外认真。
顾晏廷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发颤,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布面上的花瓣,突然把荷包塞进贴胸的口袋:“不嫌弃。”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怕惊着谁,“比部队里发的光荣花还好看。”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乐瑜坐在炕边纳鞋底,顾晏廷坐在对面擦枪,黄铜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却时不时抬头看她,怕她被针扎到。沈听澜和顾晏城在院里劈柴,“哐哐”的斧头声里,夹杂着他们的拌嘴:
“顾晏城你劈歪了!”
“是木头长得歪!”
“你咋不说是你眼歪?”
“沈听澜你再凶,我就不给你摘野山楂了!”
“谁稀罕……给我留点酸的!”
温乐瑜的针脚歪了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想起刚穿来时,她和沈听澜挤在柴房里哭,怕书里的结局成真,怕下乡的苦日子熬不过去。可现在,她们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顾晏廷的宠藏在笨拙的关心里,顾晏城的炫融在吵吵闹闹的牵挂中,连王秀莲的唠叨,都带着烟火气的暖意。
顾晏廷突然放下枪,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下周公社有集市,我跟队长请了假,带你和听澜他们去扯布,给你做件红棉袄。”
温乐瑜的脸“腾”地红了,捏着鞋底的手指发紧:“不用那么破费……”
“得做。”顾晏廷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声音放得极柔,“天冷了,得给你和孩子都添件厚的。”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铝锅上的白雾袅袅升起,映得温乐瑜的脸颊红扑扑的。她望着顾晏廷眼里的暖意,突然觉得,这场错嫁或许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八零年的风里,没有苦熬的日子,只有慢慢发酵的甜,像灶上熬着的红薯粥,稠得化不开,暖得人心头发烫。
院门外,沈听澜的大嗓门又响起来:“顾晏城你给我站住!把藏起来的野山楂交出来!”
顾晏城的讨饶声混着笑声飘进来,温乐瑜低头纳着鞋底,针脚渐渐匀整,连带着心里的日子,都变得踏实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