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后院的杏树就爆出了花苞,粉白的花骨朵顶着残雪,像撒了树的碎玉。温乐瑜蹲在树下翻土,指尖沾着湿润的黑泥,顾晏廷拎着水桶从井边回来,军绿色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水珠顺着脚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痕。
“歇会儿吧,”他把水桶往树根旁一放,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粗粝的掌心裹着她的手,往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泥,“看你脸都冻红了。”
温乐瑜仰头看他,他眉骨上的浅疤在春光里淡了许多,眼神软得像化了的蜜糖。她想起书里写的“三月风寒,病亡于杏花下”的结局,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顾大哥,这杏花开得真好。”
“等熟了给你摘,”顾晏廷摸了摸她的发顶,“张婶说这棵树结的杏是甜核的,能留着种。”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裹着糖霜的山楂球,“晏城昨天从镇上换的,你爱吃的酸口。”
东厢房突然传来“哎哟”一声,跟着是沈听澜的笑:“顾晏城你个笨蛋!给娃做个木马都能砸到脚,笨死了!”
“那不是想做得结实点嘛!”顾晏城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又透着股傻乐,“咱娃以后肯定随你,力气大,得用硬木才经得住骑!”
温乐瑜忍不住笑,扶着顾晏廷的胳膊往屋里走。沈听澜正盘腿坐在炕上做小衣裳,肚子已经圆滚滚的,她却还利索地穿针引线,顾晏城蹲在炕边,抱着块木头瞎琢磨,脚边还扔着把没磨利的凿子。
“乐瑜快来,”沈听澜举着件小肚兜,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老虎头,“你看我这手艺,比张婶绣的咋样?”
“好看,”温乐瑜凑过去摸了摸,针脚虽然不算细密,却缝得扎实,“这老虎头真精神。”
“那是,”沈听澜得意地扬下巴,突然压低声音,“昨天去卫生院检查,李医生说可能是个小子,跟我一样有力气!”她说着踹了顾晏城一脚,“还不赶紧把木马做好,别等娃出来了连个玩的都没有!”
顾晏城“哎哎”应着,抡起凿子又开始凿木头,木屑飞溅到他鼻尖上,惹得温乐瑜直笑。顾晏廷端来两碗红糖姜茶,递一碗给沈听澜:“张婶说怀娃喝这个好,驱寒。”又把另一碗塞给温乐瑜,“你也喝点,早上看你有点咳嗽。”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张桂香的声音,手里还拎着个竹篮:“老大媳妇,老二媳妇,我给你们带了新蒸的槐花糕!”
沈听澜挑眉:“这老婆子最近倒勤快。”她扶着炕沿要起身,被顾晏城赶紧按住:“我去接!你别动!”
温乐瑜跟着迎出去,见张桂香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布,白胖的槐花糕冒着热气,还撒了层芝麻。“刚蒸好的,”她难得地放软了语气,往温乐瑜手里塞了块,“你身子弱,多吃点补补。听澜怀着孕,也得尝尝鲜。”
她往屋里瞥了眼,看见顾晏城在凿木头,突然板起脸:“顾晏城你那木头刨光了没?别留毛刺扎着娃!”话虽硬,眼里却带着点盼孙心切的热乎气。
温乐瑜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半年前张桂香还指着鼻子骂她“不下蛋的鸡”,如今却会踩着晨露送槐花糕。她偷偷拽了拽顾晏廷的衣角,他低头看她,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像是在说“早说了会好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炕上铺了层暖金。温乐瑜坐在桌边学记账,顾晏廷趴在对面的炕桌上,给她削木簪子,小刀在他手里转得飞快,木头屑卷着落到地上,像撒了把碎雪。
“这账本咋记着记着多了两毛钱?”温乐瑜皱着眉扒拉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她偷偷攒的私房钱——她想给顾晏廷做件新衬衫,他那件军绿褂子的袖口都磨破了边。
顾晏廷抬头看了眼,指尖点在“红糖”那栏:“上次给你买红糖,张婶多找了两毛,我记着呢。”他把削好的木簪子递过来,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杏花,“试试合不合适。”
木簪子擦过发间,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温乐瑜对着铜镜照了照,突然发现镜里的自己变了——以前总是缩着肩膀,眼神怯生生的,如今眉眼舒展,连笑起来都敢露出两颗小虎牙。
“真好看,”顾晏廷凑到她耳边说,热气拂过耳廓,烫得她心尖发颤,“比书里画的好看。”
温乐瑜的脸瞬间红了,转身要躲,却被他按住肩膀。他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枚银锁,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边角还坠着两个小铃铛。“上次去公社,给你求的,”他把银锁往她脖子上戴,指尖蹭过她的锁骨,“庙里的老和尚说,戴这个能挡灾。”
铃铛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响,像把书里那些“早死”“苦命”的预言都摇碎了。温乐瑜攥着银锁,突然想起穿书那天,她和沈听澜抱着哭,怕得浑身发抖,哪敢想会有这样的日子——
沈听澜怀了娃,顾晏城天天围着她转,嘴里不离“我媳妇天下第一厉害”;张桂香虽然还爱念叨,却会偷偷给她们留着鸡蛋;而她身边的顾晏廷,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让她从胆小懦弱的“小可怜”,变成了敢在杏花树下笑出声的模样。
傍晚时,杏花突然落了一阵,粉白的花瓣打着旋飘下来,像场温柔的雪。沈听澜扶着腰站在廊下,指着院墙根笑:“乐瑜你看,顾晏城挖的菜窖都能当藏宝洞了,他非说要囤够咱娃吃三年的红薯!”
顾晏城从菜窖里探出头,脸上沾着泥:“那不是怕冬天雪大嘛!我媳妇和娃可不能饿着!”
顾晏廷把温乐瑜往怀里拢了拢,军绿色的大衣裹着两人,挡住了微凉的晚风。他低头在她耳边说:“等听澜生了,咱也种点菜,再养几只鸡,好不好?”
温乐瑜点头,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和阳光的味道。她抬头看向漫天飞舞的杏花,突然觉得这场错嫁,是老天爷最温柔的安排——
就像这杏花,看似开错了时节,却在残雪里熬出了最动人的春;就像她们姐妹俩,误打误撞进了别人的人生,却在彼此扶持里,把苦日子过成了冒着甜气的糖。
夜里躺在炕上,温乐瑜摸着脖子上的银锁,听着隔壁沈听澜“顾晏城你压着我头发了”的嗔怪,还有顾晏廷沉稳的呼吸声,突然笑了。书里的结局早就被她们抛在了脑后,未来的日子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满院的杏花,有彼此攥紧的手,就没有熬不过的寒冬。
窗外的杏花还在落,月光透过窗棂,在被角洒了层银辉。温乐瑜往顾晏廷身边靠了靠,他顺势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说:“睡吧,明天杏花该落满院了。”
她闭上眼睛,嘴角还扬着笑。是啊,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