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渡的晚霞刚把江面染成橘红,周船工就扛着新做的船桨往造船棚跑,船桨上的桐油还没干,在夕阳下泛着亮:“陆当家!船桨试好了!老石把杉木削得又轻又匀,划起来比咱的渡船省劲,像在江里飘着走!”
陆承宇正帮着老织工整理船帆,藏青色的粗布被风掀起一角,像片小乌云。他放下手里的麻绳,接过船桨摸了摸——木柄打磨得光滑,桨叶弧度正好,是周船工说的“顺水形”,能少受江水阻力。他往江面上看,暮色里,滔滔江的浪头比白天小了些,却还带着股劲,像在等着新船来试航。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试吧,”林晚秋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红薯干,往陆承宇手里塞,“老织工说船帆还得缝两道边,不然怕被夜风刮破,像在云狄时晒盐的布,没缝好边就漏盐,白忙活一场。”
陆承宇点头,把船桨靠在棚子边。刚转身,就见栓柱从渡口跑过来,竹篮里的陶碗晃得叮当响:“陆哥!北边来了伙流民,有二十多个人,还带着个受伤的老船工,说想过江去南边,可天快黑了,小渡船不敢开,咱咋办?”
陆承宇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天江里不太平,下游有商船说见过水匪,专抢夜渡的小船,像黄掌柜那样,只是比黄掌柜更狠,抢了东西还会把人推下河。他往西边看,太阳已经沉到山后面,只剩下点余光,芦苇荡里开始起雾,白蒙蒙的,像云狄的晨雾,藏着看不清的危险。
“让他们先去木屋歇着,”陆承宇往栓柱身边说,“你去煮点粥,再让盐穗娘拿点草药,给老船工治伤,像上次帮溃兵治伤那样,先稳住再说。”
等陆承宇赶到木屋时,流民们已经围坐在灶房门口,有的抱着孩子,有的靠在墙上,脸上满是疲惫。角落里,个头发花白的老船工靠在木柱上,腿上缠着块破布,渗着血,旁边站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往老船工手里递水,是老船工的孙子,叫小江。
“俺们从望江渡逃来的,”老船工看见陆承宇,挣扎着想站起来,被陆承宇按住,“那边来了伙水匪,抢了俺们的渡船,还砍了俺的腿,说要是不把藏的银子交出来,就把俺们扔江里,像扔柴禾那样……”
小江攥着老船工的手,眼里含着泪:“俺们跑了三天,才到江南渡,想连夜过江,可别的渡口都不敢接,说水匪在江里巡逻,像狼骑在云狄的路上转,专等落单的人。”
陆承宇往老船工的腿上看,伤口已经化脓,得赶紧清理。他让盐穗娘拿来草药和干净的布,蹲下来帮老船工换药,指尖碰到伤口时,老船工疼得皱紧了眉,却没哼一声。
“今晚肯定不能过江,”陆承宇把换下来的破布扔到灶里烧了,“江里起雾,水匪也可能出来,小渡船太危险,像在云狄的黑夜里走山路,没灯就会摔跟头。”
流民们脸色都沉了——他们从北边逃来,怕的就是水匪和乱兵,要是在江南渡再等,万一水匪追来,连躲的地方都没有。为首的流民咬了咬牙,往陆承宇身边凑:“陆当家,俺们知道有个芦苇荡,在江中间的小岛上,能停船,还能躲水匪,俺们以前跑船时去过,要是你们有船,俺们能带路,连夜过江!”
陆承宇心里犯了嘀咕——江中间的芦苇荡他听过,周船工说过那地方水浅,还有暗礁,白天都得小心开,更别说夜里了。可要是不让流民走,他们留在江南渡,万一水匪真追来,不仅流民危险,江南渡也可能被盯上,像上次溃兵来,差点把粮船抢了。
“周老哥,你去过那芦苇荡吗?”陆承宇往刚赶来的周船工身边问。
周船工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了个圈:“去过,那地方叫‘野苇洲’,中间有片空地能停船,周围的芦苇比人高,水匪一般不去,怕船被芦苇缠住,只是夜里雾大,暗礁看不清楚,像在云狄的盐井里摸黑捞盐,容易出事。”
“俺们有办法!”小江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个小小的铜罗盘,“俺爷爷的罗盘,能辨方向,再加上俺记得暗礁的位置,像记得家里的路那样,错不了!”
陆承宇接过罗盘,铜面已经有些锈,却还能看清指针,指着南边。他往林晚秋身边看,林晚秋点了点头——流民们走投无路,要是不帮,他们可能会冒险自己划小船过江,到时候更危险。
“行,咱连夜送他们过去,”陆承宇把罗盘还给小江,“刀疤,你带五个弟兄,拿上弓箭和弯刀,像上次防溃兵那样,防备水匪;周老哥,你跟小江一起掌舵,俺们用新造的船,虽然没试航,可船骨结实,应该能扛住浪。”
老石和马帮的弟兄们很快就把新船推到了岸边,藏青色的船帆还没完全缝好,临时用麻绳绑了几道边,像个没穿好衣服的巨人。流民们看见新船,眼里都亮了——船身比他们见过的渡船宽两倍,船板严实,还有护栏,比他们之前坐的破船安全多了。
“这船叫‘江南号’,”陆承宇帮着老船工上船,“以后就是江南渡的护渡船,载流民,也护渡口,像云狄的盐哨那样,保大家平安。”
月亮升起来时,“江南号”终于驶离了渡口。周船工和小江坐在船头,罗盘放在中间,小江时不时指着水面,提醒避开暗礁:“周爷爷,前面三丈远有块‘尖石’,得往东边绕,像绕家里的门槛那样,别撞上!”
陆承宇站在船尾,握着弯刀,往江面看。雾气越来越浓,芦苇荡的影子在雾里晃,像一个个黑影子,风一吹,芦苇叶沙沙响,像有人在暗处说话,让人心头发紧。刀疤脸带着弟兄们站在船舷边,弓箭搭在弦上,眼睛盯着雾里的动静,像在云狄时守山口那样,不敢放松。
“陆哥,你听!”栓柱突然拉了拉陆承宇的衣角,“有船声!在西边!像水匪的船!”
陆承宇屏住呼吸——果然,雾里传来“吱呀”的船桨声,还带着人的吆喝,粗声粗气的,像在喊着要靠岸。他往周船工身边喊:“往芦苇荡里开!快!像躲狼骑那样,别让他们看见!”
周船工赶紧转舵,“江南号”往野苇洲的方向拐,船帆擦着芦苇叶,发出“哗啦”的响。刚躲进芦苇荡,就见两艘小船从雾里开过去,船头上站着几个挎刀的汉子,正是流民们说的水匪,嘴里还喊着:“看见艘新船没?要是见了,就把人绑了,船抢了!”
流民们吓得屏住呼吸,有的捂住孩子的嘴,生怕出声被发现。老船工紧紧攥着小江的手,腿上的伤口因为紧张又开始疼,却没敢哼一声。芦苇叶上的露水落在船板上,凉丝丝的,像云狄的雨水,带着股寒意。
等水匪的船走远了,周船工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好险!要是被他们追上,这新船就没了,像在江里丢了魂,找不回来!”
小江也松了口气,把罗盘收进怀里:“前面就是野苇洲,俺们以前在那儿停过船,芦苇丛里有个小水湾,能把船藏起来,像藏在家里的地窖那样,安全得很。”
“江南号”慢慢驶进小水湾,周围的芦苇比船还高,把船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月亮的光从芦苇缝里漏下来,在船板上洒了些碎银。陆承宇让弟兄们把船锚抛下去,再用芦苇杆把船身挡好,像在云狄时用茅草盖盐堆那样,不让外人看见。
流民们陆续下船,坐在芦苇丛里,有的开始生火煮水,有的帮老船工换药。小江跟着周船工去看船,两人拿着船桨,在水里划了划,小声说着什么,像在商量明天过江的路线。
陆承宇坐在船边,往江面上看,雾气已经散了些,能看见远处的星星,像云狄晒盐场的星星,亮得很。林晚秋走过来,往他身边坐,手里拿着件粗布衣服,往他身上披:“夜里冷,别冻着,像在云狄时守盐场,你总忘了加衣服,最后冻得咳嗽。”
陆承宇握住她的手,心里暖了暖。刚想说话,就听见芦苇丛里传来小江的声音,带着哭腔:“爷爷!俺们以后有家了吗?像江南渡这样,有房子,有粥喝,不用再逃了……”
老船工摸了摸小江的头,声音有些哑:“会有的,等过了江,找个安稳的地方,像陆当家说的,好好干活,就能有家,像江南渡的人那样,有船,有田,有希望……”
陆承宇往那边看,月光下,老船工的身影有些佝偻,却带着股劲,像江南渡的老槐树,经历过风雨,却还能扎根。他想起自己从云狄逃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希望找家,现在,江南渡成了他的家,也成了流民们的临时家,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在这里找到家。
“明天天一亮就过江,”陆承宇往大家喊,“周老哥和小江带路,刀疤带着弟兄们守在船边,保证大家安全,像在云狄时一起守山口那样,不让坏人靠近!”
流民们都点了点头,有的开始收拾东西,有的靠在芦苇丛里休息。陆承宇往船帆上看,藏青色的粗布在月光下泛着暗纹,像在等着明天的风,带着船往南边去。他往怀里掏,摸出那块带江纹的鹅卵石,放在船板上——鹅卵石是江南渡的念想,新船是江南渡的希望,两者放在一起,像把现在和未来连在了一起。
夜里的芦苇荡很静,只有江水拍着船板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水鸟叫。陆承宇靠在船舷边,看着熟睡的流民们,心里像被熨烫过一样,平平整整的。他知道,明天过江还会有风险,可能会遇到水匪,也可能会遇到暗礁,可只要大家心齐,像拧成的麻绳,像滔滔江的水,就没有过不去的江,没有找不着的家。
天快亮时,雾气开始散了,芦苇丛里传来鸡叫,是江南渡方向的,像在喊新船回去。陆承宇站起来,往江面上看,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滔滔江的浪头比夜里小了些,像在等着新船起航。他叫醒大家,帮着把船锚拉上来,周船工和小江已经坐在船头,罗盘放在中间,指着南边,像在指着希望的方向。
“江南号”慢慢驶出芦苇荡,藏青色的船帆被晨风吹得鼓起来,像片大乌云,带着流民们,往南边去。陆承宇站在船尾,往江南渡的方向看,晨曦里,木屋的影子隐约可见,像个安稳的家,在等着他们回去。他知道,等送完流民,他们就会回来,继续造第二艘船,继续守着江南渡,像在云狄时那样,用尽全力,把家守好,把日子过好。
江风又吹过来,带着芦苇的香和江水的气息,陆承宇深吸了口气,往怀里掏,摸出那张新地图,在“野苇洲”的旁边画了个小锚的记号,像在云狄的地图上画盐井那样,标记着这里的平安。他知道,江南渡的故事,会像这滔滔江的水,一直流淌下去,带着希望,带着安稳,一直往甜里流,再也不回头。
“江南号”刚驶出野苇洲不远,小江突然指着前方江面,声音发紧:“周爷爷!前面有暗礁群!像俺们上次躲水匪时见的那样,露在水面的只是小半截,底下藏着的才危险!”
周船工赶紧放慢船速,眯眼往江面看——晨雾还没完全散,水面上隐约能看见几块黑褐色的礁石尖,像水里伸出来的獠牙。他接过小江递来的罗盘,调整船舵方向,船身慢慢往东边偏,船桨划开江水,避开礁石最密集的区域。
“大家坐稳了!别乱动!”陆承宇站在船中间,往流民们喊,“像在云狄过独木桥那样,身子稳了才不会摔下去!”
流民们赶紧扶住船舷,有的把孩子抱在怀里,眼睛紧紧盯着江面。老船工靠在船板上,虽然腿还疼,却也撑着坐起来,帮着留意水面——他跑了几十年船,对暗礁的习性熟,知道哪些礁石旁边有暗流,得格外小心。
“左边三尺!有暗流!”老船工突然喊,“那底下的礁石是‘回涡石’,水流会绕着转,像云狄的旋风,能把船吸过去!”
周船工立刻调整船桨方向,“江南号”往右边偏了偏,刚躲开那块礁石,就见水面上泛起个小漩涡,转了几圈才平息。刀疤脸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往陆承宇身边凑:“这江里的暗礁比山里的陷阱还狠,看不见摸不着,稍不注意就栽了!”
陆承宇点头——他在云狄时见过山洪冲垮山路,知道自然的危险最难防,这滔滔江的暗礁,就像藏在暗处的敌人,得时刻盯着。
过了暗礁群,江面渐渐开阔起来,晨雾彻底散了,太阳从东边的山后爬出来,把江水染成金色。小江指着远处的江面,眼里亮了:“快到南岸了!俺看见那边的渡口了,像江南渡那样,有芦苇,还有木码头!”
流民们都凑到船边,往南边看——果然,远处的岸边有片木码头,几个船工正往江里望,像在等渡船。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有的甚至开始收拾包袱,像终于看到了家的方向。
“慢点靠岸!先看看岸上有没有异常!”陆承宇往周船工身边说,“像在云狄时进山口那样,先探探情况,别大意。”
周船工把船往岸边慢慢划,离码头还有两丈远时,岸上的船工突然往这边喊:“是江南渡的船不?俺们是南岸的李家渡,刘主簿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说有流民要过来,让俺们接应!”
陆承宇心里松了口气——刘主簿果然考虑周全,提前跟南岸的渡口打了招呼,像在云狄时邻镇互相报信那样,互相帮衬。
“江南号”靠稳码头后,流民们陆续下船,有的往陆承宇道谢,有的往老船工身边扶,小江更是拉着老船工的手,往码头边的木屋走,想赶紧找地方给老船工治腿。
“陆当家,俺们以后要是能安定下来,一定回来帮你们造船!”为首的流民往陆承宇抱了抱拳,“像你们帮俺们那样,俺们也想帮江南渡做点事!”
陆承宇笑着点头:“好!江南渡随时欢迎你们回来,像欢迎家人那样!”
等流民们都下船了,周船工开始检查“江南号”——船身没撞坏,船帆也好好的,只是船桨上沾了些水草,擦干净就能用。他往陆承宇身边凑:“这新船真结实!第一次航就过了暗礁、躲了水匪,比顺昌号还靠谱!”
林晚秋从船尾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红薯干,往陆承宇手里塞:“饿了吧?吃点东西,咱准备回江南渡,老石他们肯定还在等着咱的消息。”
陆承宇接过红薯干,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像安稳日子的味道。他往南岸的码头看,流民们已经跟着李家渡的船工往村里走,老船工被小江扶着,身影渐渐消失在芦苇丛里。
“回航!”陆承宇往弟兄们喊,“早点回江南渡,还能赶上中午的粥!”
周船工把船掉过头,往江北划。“江南号”在江面上行驶,藏青色的船帆在阳光下泛着亮,像一面守护的旗帜。陆承宇站在船尾,往南边看——流民们已经安全抵达,这趟夜泊芦苇荡的冒险,总算有了好结果。
他往怀里掏,摸出那张新地图,在“李家渡”的旁边画了个小码头的记号,像在云狄的地图上画邻镇的盐道那样,标记着新的联系。他知道,江南渡和南岸的李家渡,以后会像云狄和邻镇那样,互相照应,这滔滔江不再是隔绝的屏障,而是连接希望的通道。
江风又吹过来,带着阳光的暖和江水的气息,陆承宇深吸了口气,心里像被熨烫过一样,平平整整的。他看着“江南号”往江北驶去,看着远处江南渡的影子越来越近,知道回去后,还有第二艘船要造,还有田要种,还有家要守——这些事虽然忙,却透着安稳,像在云狄时晒盐、种粮那样,都是为了好日子。
“江南号”的船桨划开江水,留下一道道水纹,像在滔滔江上写着江南渡的故事,写着希望,写着安稳,一直往甜里流,再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