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婚事,在陈府上下紧锣密鼓又喜气洋洋的筹备中,终于到来。
大喜之日,陈府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道贺之声不绝于耳。石头的军中同袍、昔日战友,以及陈彦在朝中的一些交好同僚、下属,乃至兵部一些看在王侍郎面子上的官员,都纷纷前来道贺。陈彦虽未大肆宣扬,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又摆明了是为自家“兄弟”操办婚事,前来捧场的人自然不少。
常胜也过来道喜,他一进门就给了石头一个结实的拥抱,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石头!不声不响就要娶媳妇了!还是王侍郎家的亲戚,有你的!今天非得好好跟你喝几杯!”
石头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原本黝黑的脸膛也泛着红光,虽然努力想保持严肃,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平日里在军中不苟言笑,今日却对每一位来宾都抱拳还礼,憨厚的笑容就没停过,只是偶尔眼神瞥向内院方向,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婚礼的流程,完全按照陈满仓老爷子的意思,照着老规矩来,一丝不苟,透着郑重与喜庆。
吉时一到,迎新妇。石头骑着高头大马,胸佩红花,在一众同样身着崭新军服、充当伴郎的同袍兄弟簇拥下,热热闹闹地前往王侍郎那位侄女在京中的宅院迎亲。一路上鼓乐喧天,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到了女方家,自然少不了一番“刁难”,吟诗、作对、塞红包……石头被闹了个大红脸,他肚子里墨水不多,好在有陈彦事先安排的几个机灵家丁和常胜等一帮兄弟起哄帮腔,总算“过关斩将”,成功见到了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柳氏。
迎回新妇,便是拜堂。
陈府正厅早已布置得喜气洋洋。陈满仓老爷子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暗红色福字纹锦袍,端坐主位,满面红光,精神矍铄。陈延峰、王氏、张氏、陈彦、苏幕碗等依次而坐,皆是笑容满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石头与新娘向着端坐如山的陈满仓,以及象征着陈家父母的陈延峰、张氏位,郑重叩拜。石头叩首时,额头触地,异常用力。陈满仓捻着胡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欢呼和善意的哄笑声中,新娘被喜娘和女眷们簇拥着送入精心布置的新房。石头则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军中同僚死死拉住。
“想跑?石头兄弟,这才刚开始呢!” 一个络腮胡的校尉搂着石头的脖子,嘿嘿笑道,“兄弟们可都憋着劲呢,今天非得让你这新郎官知道知道厉害!”
另一个副将也凑过来,挤眉弄眼:“就是!咱们军中不成文的规矩,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必须躺着进去!石头,别说兄弟们不照顾你,今天这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石头被他们围着,酒气已经开始上涌,但他素来不服输,尤其在这些老兄弟面前,脖子一梗,瓮声瓮气道:“老王,老李,就凭你们几个鳖犊子,还想喝倒我?当年在军中,是谁把你们喝到桌子底下去的?放马过来! 今天谁先趴下,谁就是孙子!”
“哟呵!口气不小!” 常胜在一旁早就看得心痒难耐,闻言立刻跳了过来,端起两个海碗,“来来来,石头,是兄弟就别怂!先干了这碗‘入门喜’!”
“干就干!” 石头豪气干云,接过碗,一仰脖,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赢得一片叫好声。
喜宴正式开始,气氛更加热烈。 石头作为新郎官,自然成了众人围攻的焦点。那些平日在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此刻化身为最“凶残”的劝酒客,变着花样地敬酒,各种祝福词、劝酒令层出不穷。常胜更是“主谋”之一,带着几个人轮番上阵,摆明了就是要兑现“让石头今晚进不了房门”的“豪言壮语”。
饶是石头酒量不俗,也架不住这车轮战。几轮下来,他已经是面红耳赤,脚步有些虚浮,说话舌头也开始打结,但兀自硬撑着不肯认输。
“来……再来!谁……谁怕谁!” 石头端着酒杯,眼神都有些发直了。
“还喝?” 常胜坏笑着又递过一杯,“石头,看看那边,新娘子可等着呢,你要是醉得不省人事,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石头一听“新娘子”,心里一激灵,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喝了。他眼珠子一转,看到了正被几位文官同僚围着敬酒、谈笑自若的陈彦,仿佛看到了救星。他挤出人群,踉踉跄跄地跑到陈彦身边,一把拉住陈彦的胳膊,大着舌头道:“少……少爷!救命啊!常胜他们……他们不是人!要把我往死里灌!您……您可得帮帮我!”
陈彦早就注意到那边的“战况”,见石头这副狼狈相,又好气又好笑。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斜睨了石头一眼:“刚才谁在那儿嚷嚷‘放马过来’、‘谁先趴下谁是孙子’来着?这会儿知道求救了?”
“少爷……我错了!我……我吹牛的!” 石头很没骨气地认怂,眼巴巴地看着陈彦,“您再不帮我,我……我真要被人抬进洞房了!那……那多丢人啊!”
看着石头那可怜兮兮又带着急切的眼神,陈彦终是没忍住,笑骂了一句:“没出息!” 但他还是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追过来的常胜等人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太过分。真把新郎官灌倒了,耽误了正事,小心新娘子明日找你们算账。这酒,我替石头挡几杯,剩下的,你们去找老王他们喝去,他们刚才可没少拱火。”
陈彦出面,分量自然不同。常胜等人虽然意犹未尽,但也不好再强行灌石头,嘻嘻哈哈地转而去找刚才起哄最凶的其他人“报仇”去了。
石头如蒙大赦,连忙对陈彦躬身作揖:“谢谢少爷!少爷大恩,石头没齿难忘!” 说完,他趁着众人注意力被转移,赶紧脚底抹油,悄悄溜出了喧闹的宴席厅。
离开喧嚣的酒宴,被夜风一吹,石头的酒意散了不少。 他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冠,深吸几口气,朝着那座贴满大红“囍”字、烛光温暖的新房走去。
就在石头即将走到新房门口,手都已经抬起来准备推门时,常年军旅生涯磨砺出的敏锐直觉,让他背脊微微一僵——身后有人!
他没有惊慌大喊,而是如同条件反射般,倏然转身,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可攻可守的架势,眼神锐利地扫向阴影处。然而,当他看清来人时,浑身的戒备瞬间松弛,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和尊敬。
月光下,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头发用木簪随意绾起、面容清癯、眼神温和深邃的老道士,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正是当年在陈家教导他和陈彦武艺的清风道长!
“师父!” 石头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您……您怎么来了?”
清风道长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喜服、已然褪去青涩、成长为铮铮铁汉的爱徒,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微微颔首:“为师云游归来,听闻你要成亲,此乃人生大事,自然要来道贺。” 他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能让人心静的奇异力量。
石头心中感动,师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能特意为自己的婚事赶来,足见情深。“多谢师父挂念!徒儿……徒儿很高兴!”
清风道长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以黄绸仔细包裹的物件,递给石头。石头双手接过,入手微沉,打开黄绸,里面是一枚以特殊木质雕刻、纹路古朴玄奥、隐隐有流光闪动的护身符箓,用红绳系着。
“石头,”清风道长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深邃,语气也凝重了几分,“你命中本有一劫,应在而立之前,血光冲天,九死一生。然,你遇到了你家少爷,追随于他,得其气运庇荫,自身命数亦随之偏移,此劫虽未至,却并未消散,只是隐于迷雾之后,难辨其形了。”
石头听得心中一凛,握着符箓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为师道行有限,难以窥破天机,为你彻底消弭此厄。” 清风道长轻叹一声,“只能耗费些心力,制作此符,或可在危急之时,为你抵挡些许灾厄,增添一分生机与福缘。你且贴身佩戴,莫要离身。”
石头闻言,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沉重。他知道师父修为精深,向来言不轻发。师父说自己命中有劫,那定然不假;说此符有用,也绝非虚言。他郑重地将符箓揣入怀中贴身放好,然后退后一步,撩起袍角,朝着清风道长,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
“徒儿……多谢师父再造之恩!多谢师父授业解惑!更多谢师父今日赠符警醒!徒儿定当谨记师父教诲,小心谨慎,不负师父与少爷厚望!” 石头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给了他新生和前途的少爷陈彦,另一个便是悉心教导他、此刻又为他忧心赠符的师父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受了他这一礼,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好了,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莫要多想。吉时已到,莫要让新娘子久等。去吧。”
“师父……” 石头还想说什么。
清风道长却已摆摆手,身形向后退去,悄然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声音袅袅传来:“红尘自有乐事,且去珍惜。他日有缘,自会再见。”
石头对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又深深鞠了一躬,这才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暂且压下,轻轻推开了那扇通往他新的人生阶段、此刻烛光温暖的房门。
怀中师父所赠的符箓似乎带着微微暖意,提醒着他前路或有风波,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与坚定。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必须清醒而珍重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