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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月溪潭

鬼哭林的瘴气到了后半夜最浓,灰白色的雾黏糊糊地裹着人,吸进肺里带着股甜腻的腐朽味儿。

凌煅走在最前面,手里那根削尖的木棍时不时拨开垂到脸上的藤蔓。他的脚步很轻,耳朵却竖着——离开青狼部营地已经两天了,按岩厉指的路,他们该接近“滚石涧”了。可这一路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不对劲。”黑石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他伤还没好利索,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像夜行的狼。

凌煅也感觉到了。太安静了。连林子深处那种窸窸窣窣的虫鸣,都在一刻钟前彻底消失了。

阿土紧紧抱着包袱,缩在两人中间,小声说:“凌煅大哥,我……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

“蹲下。”凌煅突然低喝。

三人同时伏低身子,藏在了一丛茂密的锯齿草后面。

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月光像水银似的泻下来,照着一汪不大的潭水。潭水清澈,映着天上的弯月,本该是幅静美的画——如果潭边没有那三具尸体的话。

尸体穿着灰褐色的皮甲,胸口都有个撕裂状的爪痕,深可见骨。血已经凝固成暗褐色,浸透了周围的苔藓。看伤口,不是刀剑,更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爪子。

“是猎户?”黑石眯起眼,“不对,皮甲太规整了,像是……佣兵?”

凌煅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潭水对岸的阴影里。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很轻微,几乎和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混在一起。但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灵力波动,带着火属性的燥热,却又刻意压抑着。

有人。而且修为不低,至少筑基中期。

就在他判断出这一点的瞬间,对岸阴影里的“东西”动了。

不是扑过来,而是……跑了。

一道纤细的黑影,从树后闪出,贴着地面朝林子深处疾掠,速度快得像一道鬼魅。月光在那人影身上一闪而过——是个女人,穿着紧身的夜行衣,背上似乎负着个细长的包裹。

她逃跑的方向,正冲着凌煅他们藏身的这片锯齿草!

“被发现了?”黑石握紧了腰间的短刀——那是岩岗临别时送的,刀身黝黑,刃口泛着冷光。

凌煅按住他的手腕:“别动。她不是冲我们来的。”

话音未落,追兵到了。

四道黑影从不同方向窜出,呈扇形包抄过来。这些人穿着统一的暗红色劲装,脸上戴着只露眼睛的青铜面具,面具眉心处刻着一枚燃烧的火焰纹章。

“赤炎部!”黑石瞳孔一缩,“是炎烈那老狗的人!”

炎烈?凌煅心头一凛。青狼部营地外,刀疤脸临死前提过这个名字——赤炎部的长老,疤脸背后的雇主之一!

四个赤炎部修士,三个筑基初期,一个筑基中期。领头的那个身材高大,面具下的眼睛冰冷无情,手中提着一柄赤红色的弯刀,刀刃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潭边那三具尸体,应该就是他的杰作。

“楚云澜,你跑不掉的。”领头修士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磨着铁器,“把东西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前面逃跑的女人——楚云澜,已经到了锯齿草丛的边缘。她显然也发现了藏在草丛里的凌煅三人,身形明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就这一顿的工夫,四个赤炎部修士已经完成了合围。

楚云澜背靠着一棵粗壮的鬼哭树,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她脸上,凌煅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二十出头,眉眼清冷,皮肤白皙得不像常年在南荒行走的人,只是此刻脸颊上沾着几道血污,嘴唇紧抿着,眼神里透着股狠劲。

“炎魑,炎烈长老养的好狗。”楚云澜的声音很冷,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东西就在我这儿,有本事就来拿。”

她反手从背上解下那个细长包裹,横在胸前。包裹的布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截青玉色的剑匣,匣身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炎魑——那个领头修士——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青岚剑匣’……果然在你手里。楚家大小姐,何必呢?为了这玩意儿,搭上自己的命,值吗?”

“值不值,轮不到你这条狗来评判。”楚云澜冷笑,“想要?拿命来换。”

她话音未落,左手在剑匣上一拍!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剑匣中飞出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快如闪电,直刺炎魑面门!

炎魑早有防备,赤红弯刀横斩,“铛”地一声架住剑光。火星四溅,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另外三个赤炎部修士趁机扑上,刀光剑影瞬间将楚云澜淹没。

楚云澜的修为也是筑基中期,剑法轻灵迅捷,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但那柄青玉剑匣似乎颇为耗费灵力,几招过后,她脸色就白了三分,剑光也慢了下来。

炎魑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急着出手,像是在等待楚云澜力竭。

草丛里,阿土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黑石紧握着短刀,眼神凶狠地盯着战场——赤炎部的人,都是仇人。

凌煅却在飞快地计算。

帮,还是不帮?

帮楚云澜,等于彻底得罪赤炎部,还会暴露行踪。不帮,楚云澜败亡后,炎魑他们很可能发现草丛里的自己三人——到时候,一样是死局。

更重要的是……那个青岚剑匣。

凌煅的目光落在楚云澜怀中的剑匣上。剑匣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与他怀中的祖炉隐隐有一丝共鸣——不是同源,而是某种材质或炼制手法上的相似感。这东西,绝不普通。

电光火石间,凌煅做出了决定。

他拍了拍黑石的肩膀,用极低的声音说:“待会儿我出手,你护住阿土,见机往潭水西边的林子撤。”

黑石皱眉:“你伤没好利索,一打四?”

“不是硬打。”凌煅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赤火晶的小袋,抓出三块品质最好的原矿,“制造混乱,抢了人就走。”

他顿了顿,看向楚云澜:“那女人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黑石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将阿土拉到身后。

战场上,楚云澜已经险象环生。她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青岚剑匣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剑鸣声变得滞涩。

炎魑终于动了。

他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赤红弯刀带起一片炽热的刀光,封死了楚云澜所有退路。这一刀,他要斩断楚云澜握剑匣的手臂!

就是现在!

凌煅猛地从草丛里窜出!

他没有冲向战场,而是冲向……潭水!

双脚在潭边一块湿滑的石头上重重一踏,身体借力腾空,人在半空,手中三块赤火晶原矿已经脱手掷出——不是掷向炎魑,而是掷向……潭水上空!

与此同时,他丹田内那缕灰金色的混沌圣火疯狂涌动,顺着经脉涌向指尖!

“爆!”

凌煅低喝一声,隔空一引!

三块赤火晶原矿在半空中轰然炸开!不是普通的爆炸,而是被混沌圣火引动了内部最精纯的火属性能量,炸成了一团直径数丈的金红色火云!

火云炽烈夺目,瞬间将整个月溪潭照得如同白昼!高温蒸发了潭水表面的湿气,腾起大团白雾,视线一片模糊!

“什么人?!”

“小心偷袭!”

赤炎部修士猝不及防,被强光和高温干扰,攻势一滞。

楚云澜也愣住了,但她反应极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青岚剑光一卷,逼退身前两人,身形急退,朝着凌煅的方向靠拢。

炎魑一刀斩空,勃然大怒,刀光劈散眼前的火云和白雾,死死盯住了刚刚落地的凌煅:“找死!”

他看出凌煅只有炼气期的波动(凌煅刻意压制了气息),心中杀意大盛,弯刀带着炽热的刀气,当头劈下!

凌煅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取出任何武器。他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一缕灰金色的火苗,静静燃起。

火苗很小,很安静,在漫天金红色火云的映衬下,几乎不起眼。

但炎魑劈下的刀光,在距离凌煅头顶三尺处,突然……凝滞了。

不是被挡住,而是……刀光上缠绕的赤炎灵力,像是遇到了克星,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消融!

“什么鬼东西?!”炎魑瞳孔骤缩。

凌煅趁着对方愣神的刹那,左手一扬,又是一把赤火晶碎渣撒出——这些是他在青狼部练习提纯时剩下的边角料,此刻被混沌圣火的气息一激,纷纷炸开细小的火星,虽无杀伤力,却进一步干扰了视线。

“走!”

他低喝一声,转身就朝着潭水西边的林子冲去。楚云澜毫不犹豫地跟上。

黑石早已拉着阿土,先行一步钻进了林子。

“追!”炎魑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一个都别放过!”

四个赤炎部修士紧追不舍。

凌煅跑得并不快——他故意压着速度,等楚云澜追上来。两人并肩冲进林子,身后刀气破空声越来越近。

“你是什么人?”楚云澜一边跑一边问,声音里带着警惕。

“路人。”凌煅简短地回答,“东西给我看看。”

楚云澜一愣,下意识抱紧了剑匣:“凭什么?”

“不想死就给我!”凌煅语气严厉,“赤炎部的人有追踪秘法,你带着这剑匣,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找到!”

楚云澜咬咬牙,最终还是将剑匣递了过去——刚才凌煅出手相助,至少暂时不是敌人。

凌煅接过剑匣,入手温润,青玉材质中蕴含着精纯的风属性灵力。他来不及细看,直接将其塞进怀里——祖炉的旁边。

就在剑匣贴近祖炉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祖炉表面那些暗淡的纹路,突然微微一亮。一股无形的吸力散发出来,将剑匣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彻底……掩盖了。

不,不是掩盖,是……同化。仿佛剑匣的灵力被祖炉吞噬、转化,融入了它自身那苍茫古老的气息中,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特性。

凌煅心头一震。祖炉还有这功能?

身后,炎魑等人的追击突然慢了下来。

“头儿,感应……断了!”一个赤炎部修士惊疑不定地喊道,“剑匣的气息,消失了!”

炎魑停下脚步,面具下的脸狰狞扭曲:“不可能!‘寻灵香’的印记不可能被抹除!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黑暗的林子:“除非那小子身上有更高级的屏蔽法宝!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这一耽搁,凌煅四人已经拉开了距离。

七拐八绕,在密林里兜了半个时辰,终于彻底甩掉了追兵。

一条隐蔽的山缝里,四人暂时停了下来。

阿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黑石背靠岩壁,脸色更白了——刚才的奔跑牵动了内伤。

楚云澜警惕地看着凌煅,手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凌煅没理会她的戒备,从怀里掏出青岚剑匣,递还给她:“好了,追踪印记应该暂时被屏蔽了。但能维持多久,我不知道。”

楚云澜接过剑匣,仔细感应,果然发现剑匣上原本附着的、极淡的异香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向凌煅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惊疑。

“你……怎么做到的?”

“一点小手段。”凌煅含糊过去,打量着她,“楚家大小姐?中州楚家?”

楚云澜脸色微变:“你知道楚家?”

“听过。”凌煅在中州时,确实听说过楚家——一个以炼器和剑道闻名的大世家,据说祖上出过元婴期的大修士,“你怎么会来南荒?还被赤炎部追杀?”

楚云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来南荒……是为了找一样东西。青岚剑匣是我楚家祖传之物,但百年前遗失了。我查到线索,剑匣最后出现在赤炎部一位长老手中,就混进了赤炎部,伺机盗了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苦涩:“但我低估了炎烈那老狐狸。他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故意设局,想等我盗走剑匣后,再杀人夺宝,顺便……逼问出楚家秘传的‘铸剑诀’。”

凌煅听明白了。这是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楚云澜这只蝉,差点真被吃了。

“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凌煅问。

楚云澜摇摇头:“没有。那东西……很可能在赤炎部的圣地‘焚天谷’深处。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进不去。”

她看向凌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决断取代:“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但剑匣我不能给你,这是楚家的传承之物。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楚家必有重谢。”

凌煅笑了:“楚姑娘,空口白牙的重谢,可不太值钱。”

“那你想要什么?”楚云澜直视着他。

凌煅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山缝口,望向外面的夜色。远处,滚石涧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水流轰鸣声。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看向楚云澜。

“我要去灰烬城。这一路,赤炎部肯定还会追来。你实力不弱,剑法也还行——暂时结个伴,互相照应。等到了灰烬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帮你进焚天谷……等到了灰烬城,看你拿什么来换。”

楚云澜盯着凌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凌煅的表情很平静,眼神清澈,不像是在算计什么。

最终,她点了点头:“好。结伴到灰烬城。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路上你对我或者剑匣有异心……”

“那你随时可以走。”凌煅打断她,“同样的,如果你拖后腿,或者惹来更大的麻烦,我们也会立刻分开。”

很公平,也很现实。

楚云澜深吸一口气:“成交。”

黑石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等两人谈妥,他才开口,声音沙哑:“赤炎部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那个炎魑,我听说过,是炎烈手下最凶的一条狗,擅长追踪和暗杀。”

凌煅点头:“所以我们要快。天亮前穿过滚石涧,进入灰烬城的势力范围。那里龙蛇混杂,赤炎部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他看向楚云澜:“你还能走吗?”

楚云澜撕下一截衣摆,草草包扎了手臂的伤口,咬牙道:“能。”

“那就出发。”

四人再次上路,朝着滚石涧的方向,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身后,月溪潭边。

炎魑蹲在一具尸体旁,手指蘸了点未干的血迹,放在鼻尖嗅了嗅。面具下的眼睛,阴冷如毒蛇。

“楚云澜……还有那个用古怪火焰的小子……”他低声自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灰烬城……你们总要去那里的。”

他站起身,对身后三个部下冷冷道:“发信号,通知‘影牙’的人。就说……有大鱼,往灰烬城去了。”

一名部下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红色的骨哨,放在嘴边,吹出几声凄厉如鬼哭的尖啸。

啸声在林间回荡,传得很远,很远。

第二节 滚石涧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水声。

不是溪流潺潺的那种,而是轰鸣——沉闷的、持续的、仿佛大地在咆哮的轰鸣。越往前走,声音越大,震得人胸腔都跟着发颤。

走出最后一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所有人都愣住了。

前方,没有路了。

不,准确地说,路被一条巨大的“伤口”切断了。

那是两座陡峭山峰之间的裂谷,宽逾百丈,深不见底。谷底是翻滚的、浑浊的黄色激流,水流撞击在嶙峋的巨石上,溅起数丈高的白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峡谷上方,根本没有桥,只有……石头。

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被某种自然的力量托举在半空中,悬浮在峡谷两侧的崖壁之间,形成了一条极其不稳定、歪歪扭扭的“浮石路”。大的石块有屋子那么大,小的只够落脚,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宽的地方能掉进一头牛。而石块本身,还在随着峡谷里的气流,微微晃动。

这,就是滚石涧。

“我的天……”阿土脸都白了,“这……这怎么过去?”

黑石眉头紧锁。他重伤未愈,体力本就差,走这种路,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楚云澜倒是镇定些,但脸色也不好看:“难怪岩厉说,过了滚石涧才算真正进入灰烬城的地界。这地方……根本就是天险。”

凌煅走到崖边,俯身往下看。峡谷深不见底,水汽升腾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又抬头看了看那些悬浮的石块,发现它们并非完全无序——石块排列的大致方向,是朝着峡谷对岸的。而且,每块石头上,似乎都刻着极其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指引?

“这些石头,是人为布置的。”凌煅忽然开口。

“什么?”楚云澜一愣。

“你看石头上那些纹路,”凌煅指着最近的一块悬浮巨石,“虽然被风雨侵蚀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出是符文——是‘御风符’和‘固石符’的结合变种。有人用阵法,把这些石头固定在这里,做成了一条路。”

楚云澜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端倪。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能布置这种阵法的人,修为至少是金丹期……不,可能更高。这滚石涧,难道是古代大能留下的遗迹?”

“或许吧。”凌煅不置可否。南荒这种地方,上古遗迹多了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试探着,抬脚踏上了第一块悬浮石。

石头微微下沉,晃了晃,但还算稳。石头表面的符文闪过一丝微光,似乎被激活了。

“跟着我走。”凌煅回头对三人说道,“每一步都踩实了,别往下看。如果石头晃动得厉害,就蹲下稳住重心。”

黑石第二个跟上,脚步虽然虚浮,但很稳。阿土咬着牙,闭着眼睛往前挪。楚云澜走在最后,手一直按在剑匣上,警惕着四周。

走在浮石路上,感觉更加惊心动魄。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狂风从峡谷里卷上来,吹得人摇摇晃晃。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大的需要跳过去,小的也要小心翼翼迈过。

走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一块磨盘大小的浮石,在阿土踩上去的瞬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石头表面的符文光芒急剧闪烁,似乎快要失效了!

“啊!”阿土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朝着一侧歪倒!

“抓住!”凌煅反应极快,反手甩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藤绳——那是路上现编的,此刻正好用上。

藤绳缠住阿土的腰,凌煅用力往回一拉。阿土被拽了回来,跌坐在石头上,小脸煞白,浑身发抖。

但那块浮石,在阿土离开后,符文彻底熄灭,石头失去支撑,直直坠向深渊!

轰隆——!

落水声被激流轰鸣淹没,但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石头……会失效?”黑石脸色难看。

“年代太久远了,符文灵力不稳。”楚云澜蹲下身,查看脚下石块的符文,“我们得快点,这些石头……可能撑不了多久。”

话音刚落,前方又有一块浮石的光芒开始闪烁。

凌煅心头一沉。照这个速度,不等他们走到对岸,这条路就要塌了!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祖炉,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从祖炉中散发出来,顺着经脉流向他的双脚。凌煅感觉脚下那块浮石的符文,似乎……稳定了一些?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将那股温热的气息,引导向脚下的石块。

嗡——!

石块表面的符文,骤然亮起!不是之前那种明灭不定的光,而是稳定的、柔和的淡金色光芒!石块的晃动也立刻停止了,稳如磐石。

有用!祖炉的气息,能加固这些古代符文!

凌煅精神一振,立刻对身后三人说道:“跟紧我!我走哪块,你们就走哪块!一步都不能错!”

他加快速度,每一步踏出,都刻意用脚底将祖炉散发的那丝温热气息注入石块。被他踩过的浮石,符文纷纷稳定下来,光芒连成一条淡金色的指引线,在昏暗的峡谷上方格外醒目。

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凌煅走得笃定,也连忙跟上。

有了祖炉的帮助,后半段路走得顺畅了许多。一炷香后,四人终于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回头看去,那条浮石路上,被凌煅“加固”过的石块还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而其他石块的光芒已经陆续熄灭,好几块石头正摇摇欲坠。

“好险……”阿土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地拍着胸口。

黑石也松了口气,看向凌煅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刚才那些石块的异状,他看在眼里,知道绝对不是巧合。

楚云澜则盯着凌煅,若有所思。刚才走在浮石路上时,她隐约感觉到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从凌煅身上散发出来,那气息……与青岚剑匣产生过极其短暂的共鸣。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

“休息半刻钟。”凌煅靠着崖壁坐下,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刚才那段路,对神识和灵力的消耗都不小。祖炉虽然神奇,但催动它也需要代价——他现在感觉丹田隐隐作痛,那是过度消耗的征兆。

楚云澜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肉干:“吃吧,补充体力。”

凌煅看了她一眼,没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肉干很硬,但嚼起来有股奇异的香味,显然是特制的行军粮。

“谢了。”凌煅含糊道。

“该我谢你。”楚云澜在他旁边坐下,“刚才要不是你,我们可能都掉下去了。”

她顿了顿,低声问:“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宝?那些石头的符文……”

“一点家传的小手段。”凌煅再次含糊过去,反问道,“过了滚石涧,离灰烬城还有多远?”

楚云澜知道他不愿多说,也不追问,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兽皮地图摊开:“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往南再走八十里,会经过一片叫‘骸骨荒原’的地方——那里是古战场的遗迹,常年阴气弥漫,常有鬼物和邪修出没。过了荒原,就能看到灰烬城的影子了。”

她指着地图上一个用炭笔画出的圈:“灰烬城本身不大,但周边有很多依附的寨子和集市,龙蛇混杂。进城需要‘入城令’,否则会被守卫拦下,甚至抓起来。”

“入城令怎么弄?”黑石凑过来问。

“黑市上有卖的,十块下品灵石一张,但真假难辨。”楚云澜道,“或者……有熟人引荐,或者有足够的实力,让守卫觉得你进城不会惹麻烦。”

凌煅点点头,记下了这些信息。他摸了摸怀里青狼部给的兽皮袋,里面有二十块上品赤火晶——这些应该能换不少灵石,入城令的问题不大。

问题是……赤炎部的追兵。

“炎魑不会轻易放弃。”凌煅看向楚云澜,“你盗走的青岚剑匣,对炎烈来说有多重要?”

楚云澜沉默片刻,缓缓道:“青岚剑匣本身是一件上品灵器,价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剑匣里可能藏着楚家祖传‘青岚剑诀’的线索。炎烈那个老狐狸,觊觎楚家剑诀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苦笑:“我原本以为,盗走剑匣就能逼他交出我想要的东西……现在看来,我太天真了。他根本就没打算交易,只想黑吃黑。”

“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凌煅问。

楚云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炎阳晶魄’。一种只有在极热之地、地火精华孕育千年才能形成的火系至宝。我爷爷……需要它来续命。”

炎阳晶魄?凌煅心中一动。这东西他在《残炉噬疑经》的“天材地宝篇”里看到过描述,确实是疗伤续命的圣品,尤其对火属性修士或者火毒攻心的伤势有奇效。

“炎烈手上有炎阳晶魄?”

“有线索。”楚云澜点头,“我混进赤炎部这半年,查到炎烈年轻时曾深入焚天谷,带出来几样宝贝,其中就可能有炎阳晶魄。但他藏得很深,我始终找不到确切位置。”

凌煅若有所思。炎阳晶魄……这东西,或许对他也有用。混沌圣火虽然神异,但毕竟受损严重,如果能有炎阳晶魄这种至阳至纯的火系宝物滋养,恢复速度肯定能快上不少。

“到了灰烬城,我们从长计议。”凌煅站起身,“先离开这里。滚石涧动静太大,追兵很可能已经快到了。”

四人再次启程。

果然,他们离开滚石涧不到半个时辰,一队人马就追到了对岸崖边。

领头的正是炎魑。他蹲在凌煅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手指抹过地面——那里有凌煅吐掉的肉干渣滓。

“还有温度。”炎魑站起身,看向对岸那条已经黯淡无光的浮石路,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们过去了……而且,好像用了某种手段,暂时加固了符文。”

他身后,一个戴着黑色面具、身形瘦高的男人走上前。这人穿着普通的灰袍,气息阴冷飘忽,像一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

“影牙,你看到了什么?”炎魑问。

被称为影牙的男人,正是赤炎部暗中培养的杀手组织“影牙”的头目。他擅长追踪、潜伏和暗杀,修为也是筑基中期,但战斗力比炎魑更加诡异难防。

影牙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丝线——那是楚云澜包扎伤口时,从衣服上掉落的线头。

“四个人。”影牙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左臂受伤,用的是楚家特有的‘金疮散’,气味很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

他站起身,望向南边的荒原:“他们要去灰烬城。走的是直线,没有绕路。”

炎魑眼中凶光一闪:“追!在进灰烬城之前,截住他们!尤其是那个用古怪火焰的小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牙却摇了摇头:“不急。”

“什么意思?”炎魑皱眉。

“灰烬城……是个好地方。”影牙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里没有规则,只有利益。我们可以先一步进城,布好网……等他们自己钻进来。”

他看向炎魑:“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楚云澜和青岚剑匣。那个小子虽然古怪,但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力气。到了灰烬城,有的是人愿意替我们出手。”

炎魑想了想,觉得有理。灰烬城那种地方,为了几块灵石就能杀人的亡命徒遍地都是。只要放出消息,说楚云澜身上有重宝,自然会有无数苍蝇扑上去。

“好。”炎魑点头,“那就先进城。你带两个人先去布置,我带着其他人,在后面慢慢追,给他们一点压力……逼他们快点进城。”

影牙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放心,到了灰烬城,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他一挥手,带着两个同样穿着灰袍、气息阴冷的部下,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林间。

炎魑则带着剩下的赤炎部修士,不紧不慢地朝着滚石涧走去——他们要等浮石路恢复一些才能过去,但这正合他意。

给猎物一点逃跑的时间,再一点点收紧绞索……

这才有趣。

南边,骸骨荒原的边缘。

凌煅四人站在一片隆起的土坡上,望着前方。

那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灰黑色的土地。地面上零星散落着巨大的、已经风化的兽骨和人类的骸骨,有些骸骨还保持着生前搏杀的姿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腐臭和硫磺混合的气味,天空也是灰蒙蒙的,阳光透下来都显得无力。

风吹过荒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这地方……”阿土缩了缩脖子,“好瘆人。”

“古战场遗迹。”楚云澜神色凝重,“传说几百年前,南荒几个大部落曾在这里爆发过一场惨烈的大战,死伤无数。战后,这里就变成了阴气汇聚之地,常有邪祟诞生。”

她看向凌煅:“要穿过荒原,最好在白天。到了晚上,阴气更盛,可能会有‘阴魂’和‘尸傀’出没。”

凌煅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这片荒原的地脉中,确实混杂着浓郁的怨气和死气。混沌圣火对这类阴邪气息有克制作用,但能不招惹,最好还是不招惹。

“走吧,抓紧时间。”

四人踏入了荒原。

脚下的土地松软潮湿,踩上去会陷进去半寸,拔出脚时带起一股泥腥味。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走了约莫十里,凌煅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

他蹲下身,看着地面上一串新鲜的脚印——不是他们的。

脚印很杂乱,至少属于五六个人,脚印深而有力,显然都是修士。而且脚印的方向,和他们一致,都是朝着灰烬城去的。

“有人在我们前面。”黑石低声道。

“不只前面。”楚云澜指着左侧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那里,有血腥味。”

凌煅走过去,拨开灌木。

一具尸体躺在那里,穿着破烂的皮甲,胸口被掏了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活活撕开的。血已经凝固,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是荒原上游荡的‘拾荒者’。”楚云澜检查了尸体,“这些人专门在古战场捡漏,有时也会客串劫匪。看样子,是遇到了硬茬子。”

凌煅的目光,落在了尸体旁边一块沾血的碎布上。碎布是暗红色的,质地细密,上面隐约能看到半个火焰纹章的印记。

赤炎部。

炎魑的人,已经到前面去了?不,不对。如果是炎魑杀的,没必要把尸体藏在这里。

那就是……另一伙人?也穿着赤炎部的衣服?

凌煅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片荒原,恐怕比他们想象的更热闹。

“小心点。”他站起身,“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走出荒原。”

四人不再说话,闷头赶路。

荒原仿佛没有尽头。越往里走,地面上的骸骨越多,有些骸骨堆成了小山,有些则半埋在土里,只露出森白的头骨。偶尔能看到锈蚀的兵器和破碎的甲胄碎片,无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灰蒙蒙的天空变成了深灰色,风也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骨粉和尘土,能见度开始下降。

“还有大概二十里。”楚云澜估算着距离,“天黑前……恐怕走不出去了。”

凌煅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前方影影绰绰的、如同鬼影般的枯树林,做出了决定:“不进树林。找一处背风的高地,布下简单的防御,熬过今晚。”

他们找到了一处半塌的、由巨大兽骨和石块垒成的“掩体”,看样子是以前路过的人搭建的临时营地。里面还有未烧完的柴禾和灰烬。

凌煅让黑石和阿土进去休息,自己和楚云澜在外围布置。

他从怀里掏出几块赤火晶,用混沌圣火在上面刻下简单的“驱邪”和“警戒”符文,埋在营地四周。楚云澜则从剑匣中取出三枚小巧的青色玉符,插在三个方向——这是楚家的“青岚剑符”,能形成一个小范围的剑阵,对阴魂类邪祟有奇效。

做完这些,天已经彻底黑了。

荒原的夜晚,更加恐怖。

风声像鬼哭,远处偶尔传来凄厉的嚎叫,分不清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个小小的营地。

四人围坐在一堆小小的篝火旁——火是凌煅用混沌圣火点燃的,灰金色的火焰跳动,散发出温暖祥和的气息,驱散了周围的阴寒。

阿土紧紧挨着黑石,吓得不敢睁眼。黑石闭目调息,但耳朵竖着,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楚云澜抱着剑匣,警惕地看着黑暗深处。

凌煅则盘膝而坐,神识散开,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变化。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

“来了。”

几乎同时,营地外围,一枚埋着的赤火晶骤然亮起!金红色的光芒刺破黑暗,照亮了营地前方的一片区域。

那里,十几个摇摇晃晃的、浑身腐烂的“人形”,正缓缓走来。

它们衣衫破烂,露出的皮肉已经腐烂大半,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白骨。眼睛是空洞的黑色,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走路时关节僵硬,动作却很快。

尸傀。

而且,是新鲜炼制的——从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

“有人……在控制它们。”楚云澜握紧了剑匣。

话音刚落,尸傀群后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尸傀们像是得到了命令,同时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盯”住了篝火旁的四人,然后……加速冲了过来!

第三节 荒原夜袭

尸傀冲上来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它们虽然关节僵硬,但力量奇大,脚掌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腐烂的躯体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第一具尸傀已经冲到了营地边缘,伸出枯爪,抓向离得最近的楚云澜!

楚云澜冷哼一声,剑匣一震,一道青蒙蒙的剑光飞射而出,“嗤”地一声刺穿了尸傀的胸膛!剑光绞动,尸傀胸口被炸开一个大洞,腐肉和碎骨四溅。

但尸傀只是晃了晃,竟然没有倒下!它胸腔的破洞处,涌出浓稠的黑气,迅速填补了伤口,然后继续扑来!

“普通攻击没用!”楚云澜脸色一变,“这些尸傀被阴气滋养,要害不是心脏!”

黑石已经拔刀迎了上去。黝黑的短刀带着破风声,一刀斩在另一具尸傀的脖颈上!刀锋入肉三分,却像是砍在了浸水的牛皮上,难以寸进。

尸傀反手一爪拍来,黑石侧身闪开,刀锋顺势上撩,削掉了它三根手指。但断指处同样涌出黑气,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妈的,这什么鬼东西!”黑石啐了一口,被迫后退。

阿土吓得缩在篝火旁,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石头,却不敢扔出去。

凌煅站起身,目光扫过冲来的十几具尸傀,又看向黑暗深处——那里,隐约有个人影,站在一具巨大的兽骨上,手中拿着一支骨哨。

控尸者。

“护住篝火,别让火熄了。”凌煅对楚云澜和黑石说道,“我来对付这些脏东西。”

他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抬起,掌心向上。

灰金色的混沌圣火,静静燃起。

这一次,他没有压制圣火的气息。火焰升腾的瞬间,一股苍茫、炽热、却又带着净化之意的威压,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具尸傀,动作猛地一滞!

它们空洞的眼睛“盯”着那缕灰金色的火焰,腐烂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本能的恐惧?黑气从它们身上蒸腾起来,发出“嗤嗤”的声响,像是遇到了克星。

“去。”

凌煅屈指一弹。

一缕细小的灰金色火苗,如同离弦之箭,射向了第一具尸傀。

火苗落在尸傀胸口,瞬间蔓延开来!不是普通的燃烧,而是……净化。灰金色的火焰所过之处,腐肉化为飞灰,黑气如同沸汤泼雪般消融!短短两三个呼吸,那具尸傀就彻底化为一小堆灰烬,连骨头都没剩下。

有效!

凌煅精神一振,双手结印——这是《残炉噬疑经》中记载的、最简单的控火法诀“离火印”。虽然粗浅,但配合混沌圣火,威力却不容小觑。

更多的灰金色火苗从他掌心飞出,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精准地扑向一具具尸傀。

惨嚎声响起——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嚎叫”的话。尸傀在混沌圣火的灼烧下,纷纷化为灰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黑暗深处,站在兽骨上的控尸者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他吹哨的声音变得急促尖锐,试图让剩下的尸傀撤退。

但已经晚了。

凌煅操控着圣火,已经锁定了最后几具尸傀。火焰席卷而过,荒原上又多了一堆堆灰烬。

短短十几息,十几具尸傀,全灭。

凌煅收回圣火,脸色微微发白。连续催动圣火,对神识消耗不小。但他强撑着,目光冷冷地看向黑暗深处。

“出来吧。藏头露尾的,没意思。”

一阵沉默。

然后,一声怪笑响起。

“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那个站在兽骨上的身影,缓缓走了下来。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用各种兽皮和碎布拼凑成的袍子,脸上皱纹堆叠,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他手里拿着那支骨哨,腰间挂着几个脏兮兮的皮袋,散发出浓重的尸臭味。

“老头子我在这骸骨荒原混了三十年,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的火。”老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贪婪地盯着凌煅,“小子,你那是什么火?卖给我怎么样?价钱好商量。”

凌煅没回答,只是反问:“为什么袭击我们?”

“为什么?”老头怪笑,“这荒原上的规矩,还需要为什么?看你们细皮嫩肉的,又是生面孔,不宰你们宰谁?再说了……”

他小眼睛转了转,看向楚云澜怀中的剑匣:“那玩意儿,灵气内蕴,一看就是好东西。交给你们这些小娃娃,可惜了。”

原来是为了劫财。

凌煅心中稍定。不是赤炎部的人,就好办。

“老人家,”凌煅语气平静,“我们只是路过,不想惹麻烦。你那些尸傀的损失,我们可以赔偿。让开路,如何?”

“赔偿?”老头眼睛一亮,“怎么赔?”

凌煅从怀里摸出一块上品赤火晶,扔了过去:“这个,够不够?”

老头接过赤火晶,感受着其中精纯的火属性能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又收敛起来,故作不屑:“一块破石头,就想打发我?”

“那再加一块。”凌煅又扔过去一块。

老头接住,眼珠子转了转:“不够!我那十几具尸傀,可是花了大心血炼制的!至少……五块!不,十块!”

贪得无厌。

凌煅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不是舍不得赤火晶,而是这老头的态度,明显是看他们年轻好欺负,想狮子大开口。

“三块。”凌煅淡淡道,“这是最后的价格。要么拿着走人,要么……我烧了你那些收藏。”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老头腰间的皮袋——那些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还装着炼制尸傀的材料或者其他邪门玩意儿。

老头脸色一变,显然听懂了凌煅的威胁。他掂了掂手里的三块赤火晶,又看了看凌煅掌心若隐若现的灰金色火苗,最终咬了咬牙。

“行!三块就三块!老头子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小娃娃计较!”

他收起赤火晶,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老头的气息彻底消失,楚云澜才松了口气,但随即皱眉道:“你不该给他赤火晶。这种人,贪得无厌,尝到甜头后,很可能还会找上来。”

“我知道。”凌煅转身走回篝火旁坐下,“但刚才连续催动圣火,我消耗不小。真打起来,那老头修为在筑基中期,又擅长控尸,我们讨不了好。不如破财消灾,争取时间恢复。”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老头身上,有赤炎部的味道。”

“什么?”黑石猛地抬头。

“虽然很淡,但他袍子的袖口内衬,用的是赤炎部特产的‘火浣布’。”凌煅刚才看得仔细,“一个在荒原上游荡的控尸邪修,怎么会用赤炎部的东西?要么是他抢的,要么……他和赤炎部有联系。”

楚云澜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他可能是赤炎部派来的?”

“不一定。”凌煅摇头,“但小心为上。今晚我们轮流守夜,不能都睡。”

后半夜,荒原上没有再出现袭击。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嚎叫,衬得夜色更加诡异。

凌煅抓紧时间调息恢复。混沌圣火在丹田中缓缓流转,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火属性能量。祖炉也微微震动,散发出一丝温热的气息,滋养着他的经脉。

天色微亮时,四人再次出发。

有了昨晚的教训,他们走得更快,也更警惕。楚云澜和黑石一前一后,凌煅在中间,阿土紧紧跟着。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荒原的尽头。

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市的轮廓。

不高,甚至有些低矮,城墙是用黑灰色的石头垒成的,表面坑坑洼洼,像是经历过无数战火。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但城市周围,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无数简陋的棚屋、帐篷和木寨,如同依附在巨兽身上的寄生虫。

那就是灰烬城。南荒最有名的三不管地带,亡命徒的乐园,交易的黑市,情报的集散地。

“到了。”楚云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麻烦。”

四人加快脚步,朝着灰烬城外围的棚户区走去。

越靠近,人烟越密集。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摆摊的小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风干的兽肉、锈蚀的兵器、不知名的草药、甚至还有……奴隶。

几个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的人,被铁链拴在木桩上,脖子上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价格。买家像挑牲口一样捏捏他们的胳膊,看看牙口,讨价还价。

阿土看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凌煅的衣角。

凌煅面无表情,心中却涌起一股寒意。这就是灰烬城,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他们穿过棚户区,来到了灰烬城的主城门下。

城门不高,只有两丈左右,但异常厚重,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城门口站着六个守卫,穿着破烂的皮甲,手里拿着长矛,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

进城的人,都要交一块下品灵石,或者等值的东西。守卫会简单盘查,看看有没有明显的伤口或者血迹——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带着“麻烦”进城。

轮到凌煅四人时,一个独眼守卫拦住了他们。

“生面孔啊。”独眼守卫上下打量着他们,“哪儿来的?进城干什么?”

凌煅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四块下品灵石——这是他用一块上品赤火晶跟一个路边小贩换的,兑换率黑得吓人,但他没时间计较。

“我们从黑石部落来,进城找点活计。”凌煅将灵石递过去。

独眼守卫接过灵石,掂了掂,却没收手,而是盯着楚云澜怀中的剑匣:“那是什么?打开看看。”

楚云澜脸色微变。剑匣一旦打开,青岚剑的气息就可能泄露。

凌煅不动声色,又摸出一块下品灵石,塞进独眼守卫手里:“老哥,行个方便。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点心意,请兄弟们喝杯酒。”

独眼守卫看了看手里的灵石,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懂事。进去吧。不过提醒你们一句,灰烬城里,规矩就一条——别惹不该惹的人。否则,死了都没人收尸。”

他挥挥手,让开了路。

四人走进城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的气味——汗臭、血腥、食物馊味、劣质香料的刺鼻味,还有隐隐的……尸臭。

街道狭窄而肮脏,两旁的房屋歪歪扭扭,有的干脆是用破木板和兽皮搭成的。行人大多面目凶悍,眼神警惕,腰间都挂着武器。偶尔能看到穿着统一服饰的巡逻队走过,但他们眼神冷漠,对街角的斗殴甚至厮杀视若无睹。

“先找个地方落脚。”凌煅低声道,“打听一下消息,再想办法弄入城令。”

他们沿着主街走了一段,在一家挂着“骸骨酒馆”破木牌的店铺前停下。这是楚云澜之前提到过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之一——酒馆老板据说有点背景,不允许客人在店里动手,算是灰烬城里难得的清净地。

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大厅里摆着七八张粗糙的木桌,已经坐了一大半人。有独酌的佣兵,有低声交谈的商人,也有眼神飘忽、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家伙。

柜台后面,一个脸上有道疤的光头壮汉正在擦拭酒杯。他抬起头,看了凌煅四人一眼,眼神冷漠:“住店还是喝酒?”

“住店。”凌煅上前,“四间房,要安静点的。”

“一晚一块下品灵石一间,包早晚两顿稀粥。”光头老板声音粗哑,“先交钱,后住店。打架闹事,扔出去喂狗。”

凌煅交了四块灵石。老板扔过来四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二楼,最里面四间。晚上别乱跑,最近城里不太平。”

四人上了楼。房间确实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和一个便桶。窗户用木板钉死,只留了几道缝隙透光。

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凌煅让阿土留在房间休息,自己和楚云澜、黑石下了楼,在大厅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三杯最便宜的麦酒。

酒上来后,凌煅抿了一口,味道酸涩,还带着一股怪味。但他不在意,耳朵竖着,仔细听着周围的交谈。

“……听说了吗?‘血牙’的人最近在城南活动频繁,好像在找什么人……”

“……何止血牙,‘影牙’的人也进城了。昨天有人在黑市看到影牙的头子,身边跟着两个赤炎部的人……”

“……赤炎部?他们不是一向在焚天谷那边活动吗?怎么跑灰烬城来了?”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少惹事,这两拨人都不好惹……”

“……对了,你们听说‘鬼市’要开的消息了吗?据说这次有好东西,连‘炎阳晶魄’都有风声……”

最后这句话,让凌煅和楚云澜同时抬起了头。

说话的是邻桌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看起来像算命先生的老头。他正跟两个年轻佣兵吹嘘,唾沫横飞。

楚云澜站起身,走到老头那桌,放下一块下品灵石:“老先生,刚才说的‘鬼市’和‘炎阳晶魄’,能详细说说吗?”

老头眼睛一亮,迅速收起灵石,压低声音:“姑娘也对炎阳晶魄感兴趣?那可是稀罕玩意儿,听说能续命疗伤,对火系修士更是大补。不过嘛……”

他搓了搓手指。

楚云澜又放下一块灵石。

老头这才笑眯眯地说道:“鬼市是灰烬城地下的黑市,每个月开一次,地点不固定,需要‘引路人’带才能进去。这次鬼市,据说是‘铁老鬼’主持,他放出的风声里,确实提到了炎阳晶魄——不过真假难说,那老家伙最会骗人。”

“铁老鬼是谁?”凌煅也走了过来。

老头看了凌煅一眼,见他年轻,本来不想多说,但看到凌煅又放下一块灵石,立刻眉开眼笑:“铁老鬼是灰烬城最大的黑市掮客,消息灵通,手里好东西也多。但他脾气古怪,收费也贵。想找他,得去城西的‘废铁铺’,报上‘骸骨酒馆疤脸’的名号,他或许会见你们。”

疤脸?凌煅看向柜台后的光头老板。看来这酒馆,确实有点门道。

谢过老头,三人回到自己的桌子。

“鬼市……铁老鬼……”楚云澜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如果炎阳晶魄真的会出现,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

凌煅沉吟道:“先别急。那个铁老鬼,未必可信。而且鬼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我们又是生面孔,很容易被盯上。”

他看向黑石:“你先在酒馆养伤,恢复实力。我和楚姑娘去探探路。等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黑石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去了也是拖累。

正说着,酒馆的门被推开了。

五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暗红色锦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四个护卫,修为都在筑基初期,眼神凶悍。

中年男人一进来,目光就扫过大厅,最后落在了凌煅他们这桌——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楚云澜怀中的剑匣上。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径直走了过来。

“几位,面生啊。”中年男人开口,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第一次来灰烬城?”

凌煅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有事?”

“没什么大事。”中年男人自顾自地在空椅子上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剑匣,“就是看这位姑娘怀里的剑匣……有点眼熟。像是我一位故友丢失的东西。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

楚云澜脸色一沉,抱紧了剑匣:“不借。”

中年男人笑容不变,但眼神冷了下来:“姑娘,灰烬城有灰烬城的规矩。捡到别人的东西,最好物归原主。否则……”

他身后四个护卫,同时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气氛瞬间紧张。

酒馆里其他客人都看了过来,但没人出声,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光头老板还在擦酒杯,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说了句:“要打出去打,打坏了东西,十倍赔偿。”

凌煅缓缓站起身,看着中年男人:“阁下怎么称呼?”

“好说。”中年男人昂起头,“灰烬城‘百宝阁’掌柜,赵无极。”

百宝阁?凌煅心中一动。他在路上听人提过,百宝阁是灰烬城最大的店铺之一,专门收售各种天材地宝、功法秘籍,据说背景很深。

“原来是赵掌柜。”凌煅拱手,“这剑匣是我朋友的祖传之物,并非捡来的。赵掌柜怕是认错了。”

“祖传之物?”赵无极嗤笑,“这种话,我一天能听八遍。小子,我劝你识相点。这剑匣,今天我要定了。要么你们乖乖交出来,我给你们一百灵石,算是补偿。要么……”

他身后一个护卫,猛地拔出半截刀身,寒光闪闪。

凌煅叹了口气。

他本来想低调行事的。

但有些人,总喜欢逼你动手。

“赵掌柜,”凌煅的声音冷了下来,“灰烬城的规矩,我懂。但我的规矩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谁想抢,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赵无极眼神一厉:“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

他话音未落,凌煅动了。

不是冲向赵无极,而是……冲向那个拔刀拔到一半的护卫!

速度太快!那护卫只看到一道残影,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挨了一记重击!

“砰!”

护卫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两张桌子,酒水菜肴洒了一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哇”地吐出一口血,胸口凹陷下去一块,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酒馆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无极。

刚才那一击,快、准、狠!而且,没有灵力波动,纯粹是肉身力量!

这个看起来只有炼气期的小子,是个体修?!而且实力绝对在筑基以上!

凌煅站在原地,甩了甩手腕,看向赵无极:“赵掌柜,还要继续吗?”

赵无极脸色青白交加。他看得出来,凌煅刚才留手了——否则那一拳,护卫的心脏都能打爆。

体修……最难缠。同阶修士对上体修,往往吃亏。而且看凌煅的样子,显然还没用全力。

权衡利弊,赵无极咬牙挤出一丝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是在下眼拙,认错了东西。打扰了,告辞!”

他扶起受伤的护卫,带着剩下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酒馆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凌煅。

光头老板终于停下了擦杯子的动作,抬头看了凌煅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什么,只是对旁边一个小二吩咐:“收拾一下,桌子钱记他们账上。”

凌煅回到座位,坐下,继续喝那杯酸涩的麦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楚云澜看着他,眼神复杂。刚才凌煅出手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又让人心悸的气息——那是混沌圣火在体内激荡时,无意间泄露的一丝威压。

这个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黑石则咧嘴笑了:“打得好。那种杂碎,就该揍。”

凌煅没笑。他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赵无极这种人,睚眦必报。今天丢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背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势力。

灰烬城……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但既然来了,就只能走下去。

他放下酒杯,看向楚云澜:“下午,我们去会会那个铁老鬼。”

第四节 铁老鬼

城西的“废铁铺”,其实是个幌子。

铺面很小,门脸破旧,招牌上的字都快磨没了。里面堆满了各种生锈的金属零件、断裂的刀剑、破损的甲胄,看起来就是个收破烂的地方。

但凌煅和楚云澜走进去的时候,柜台后面那个正在打瞌睡的、干瘦如柴的老头,却连眼皮都没抬,就懒洋洋地开口了:“疤脸介绍来的?规矩懂吗?”

凌煅从怀里摸出两块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

老头这才睁开一只眼,瞥了灵石一眼,嗤笑一声:“打发叫花子呢?疤脸没告诉你们,见铁老鬼,起步价五块?”

凌煅又放下三块。

老头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铺子后面,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进去吧。老鬼在下面。”

小门后面是条向下的石阶,狭窄潮湿,墙壁上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了大概三四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地下大厅,面积不小,足有骸骨酒馆大厅的两倍。大厅里摆着几十个摊位,摊主大多戴着面具或兜帽,看不清面容。顾客也不多,三三两两地在摊位前转悠,交谈声压得很低。

这里,才是真正的“废铁铺”——灰烬城地下黑市的一个入口。

大厅尽头,有张宽大的木桌,桌后坐着个穿着黑色绸袍、手里把玩着两个铁核桃的胖老头。老头头发稀疏,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容,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偶尔睁开时,精光闪烁。

这就是铁老鬼。

凌煅和楚云澜走到桌前。

铁老鬼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笑眯眯地说:“生面孔啊。疤脸介绍来的?坐。”

两人在桌前的木凳上坐下。

“想买什么,还是想卖什么?”铁老鬼开门见山,“老头子我这里,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能弄到。当然,前提是……你们付得起价钱。”

凌煅没绕弯子:“我们听说,下次鬼市会有炎阳晶魄出现。消息属实吗?”

铁老鬼把玩铁核桃的手顿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尤其是楚云澜——她虽然换了身普通的灰色布衣,但气质和容貌,怎么看都不像常年混迹黑市的人。

“炎阳晶魄啊……”铁老鬼拉长了声音,“那可是稀罕玩意儿。消息嘛,倒是有这么个风声。不过……”

他搓了搓手指。

凌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布袋口敞开,里面是五块上品赤火晶,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红光。

铁老鬼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块,对着灯光看了看,啧啧称奇:“成色不错,火属性能量精纯,是青狼部那边矿脉出的吧?好东西。”

他放下赤火晶,笑容更加和善了:“既然二位这么有诚意,老头子我也就直说了。炎阳晶魄,确实会出现。卖家是‘焚天谷’那边来的,身份保密,但东西假不了。鬼市开场后,会以拍卖的形式出售。”

“起拍价多少?”楚云澜急切地问。

铁老鬼竖起三根手指:“三百上品灵石。或者等值的宝物。”

楚云澜脸色一白。三百上品灵石……这几乎是楚家小半年的收入了。她这次偷跑出来,身上只带了不到一百上品灵石。

凌煅倒是面不改色:“鬼市什么时候开?在哪里?”

“三天后,子时。”铁老鬼压低声音,“地点嘛……暂时保密。到时候,会有‘引路人’带你们去。不过嘛……”

他又搓了搓手指。

凌煅心中冷笑。这老家伙,真是雁过拔毛。但他还是又拿出了五块上品赤火晶:“引路费。”

铁老鬼满意地收起赤火晶,从桌下摸出两枚漆黑的木牌,牌子上刻着个扭曲的鬼脸图案:“拿好了。三天后的亥时三刻,来废铁铺。凭牌子,有人带你们去。记住,牌子丢了不补,迟到不等。”

凌煅收起木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铁老鬼,跟你打听个人。”

“谁?”

“赤炎部的炎魑,还有‘影牙’的头子。他们最近在灰烬城活动,你知道他们的落脚点吗?”

铁老鬼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二位……跟赤炎部有过节?”

“有点小摩擦。”凌煅淡淡地说,“放心,不是要你帮忙动手。只是想了解一下,心里有个底。”

铁老鬼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炎魑昨天进的城,住在城南的‘赤炎驿馆’——那是赤炎部在灰烬城的据点。影牙的人行踪不定,但老头子我听说,他们包下了‘黑蛇赌坊’的整个后院。至于具体有多少人,什么修为……这就不是免费消息了。”

凌煅点点头,没再追问。这些信息,已经够了。

“最后一个问题。”凌煅看着铁老鬼,“百宝阁的赵无极,背后是谁?”

铁老鬼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赵无极啊……他是‘三眼会’的人。三眼会嘛,是灰烬城三大势力之一,主要做黑市交易和情报买卖。赵无极只是个掌柜,但他上面的人……不太好惹。”

三眼会。凌煅记下了这个名字。

“多谢。”他站起身,“三天后见。”

两人离开废铁铺,回到地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凌煅眯了眯眼睛。

“三百上品灵石……”楚云澜跟在后面,声音苦涩,“我拿不出来。”

凌煅没说话,在心里盘算着。他手里还有十五块上品赤火晶,按灰烬城的黑市价,一块大概能换三十到五十下品灵石——也就是三到五块上品灵石。全换了,也就七八十块上品灵石,差得远。

而且,他也不能全换了。修炼需要资源,黑石的伤也需要药材调理。

钱,是个大问题。

“先回去。”凌煅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两人回到骸骨酒馆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一楼大厅里,多了几个生面孔。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劲装,腰间佩刀,眼神冷厉,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他们占据了靠窗的两张桌子,既不喝酒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像是在等人。

凌煅心中警惕,但面色如常,和楚云澜上了楼。

黑石的房间门开着,他正盘膝坐在床上调息。阿土在旁边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看到凌煅回来,松了口气:“凌煅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楼下那些人,来了快一个时辰了,一直没走。”

“冲我们来的?”凌煅问。

黑石睁开眼睛,摇头:“不清楚。但领头的是个女人,带着面纱,气场很强。她问了老板几句话,就坐在那儿等着了。”

女人?面纱?

凌煅皱眉。他在灰烬城,可不认识什么女人。

正想着,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不疾不徐,很稳。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脸上蒙着轻纱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她身后跟着两个灰衣护卫,守在门外。

女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段窈窕,露在外面的眼睛清澈明亮,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疏离。

她看了凌煅一眼,又看了看楚云澜和黑石,最后目光落在凌煅身上。

“凌公子?”女子的声音很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中州凌家,凌煅?”

凌煅心头剧震!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那是黑石借给他防身的。

“你是谁?”凌煅的声音冷了下来。

女子却笑了,虽然隔着面纱,但能感觉到她在笑。她走进房间,很自然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仿佛这里是她的地盘。

“别紧张,凌公子。我不是你的敌人。”女子缓缓道,“自我介绍一下——苏挽月,中州苏家嫡女。当然,在灰烬城,我还有个身份,‘三眼会’的客卿长老。”

中州苏家!

凌煅瞳孔一缩。苏家,中州四大世家之一,势力庞大,与凌家素有往来。他小时候,似乎还见过苏家的人……但印象很模糊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凌煅没有放松警惕。中州离南荒万里之遥,苏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苏挽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凌公子,凌家遭逢大难,你失踪的消息,中州早就传开了。苏家与凌家是世交,家父一直很关心你的下落。我这次来南荒办事,偶然得到消息,说灰烬城来了个会用‘灰色火焰’的年轻体修,就过来碰碰运气。”

她顿了顿,补充道:“刚才在楼下,我试探了一下酒馆老板,他说你昨天教训赵无极时,用的是纯粹的肉身力量,没有灵力波动——这很像凌家秘传的‘九转锻体诀’的特征。所以,我就赌了一把,上来问问。”

凌煅沉默。

苏挽月的推断,合情合理。凌家的九转锻体诀,确实是以肉身力量着称,练到高深处,举手投足都有开山裂石之威。他刚才对付赵无极的护卫,用的虽然不是九转锻体诀(他压根没练过),但效果类似,被误会也正常。

问题是……要不要承认?

承认了,就等于暴露身份。中州的仇家如果知道他还活着,绝不会放过他。可不承认……苏挽月既然找上门,肯定有把握。

思忖片刻,凌煅缓缓道:“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姓石,叫凌石,是南荒黑石部落的战士。不是什么中州凌家的人。”

苏挽月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放在桌上。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成流云状,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凌”字。

“这枚‘流云佩’,是凌家嫡系子弟才有的身份信物。”苏挽月看着凌煅,“三年前,凌家出事前,凌伯父曾托人送了一枚给家父,说是如果凌家有变,希望苏家能照拂凌家子弟。这玉佩里,封存了一滴凌家嫡系血脉的精血,遇到同源血脉,会有感应。”

她将玉佩推向凌煅:“凌公子,不妨……试试?”

凌煅盯着那枚玉佩,心脏狂跳。

流云佩……他记得。父亲确实给过他一块,让他贴身佩戴。后来凌家遭劫,那玉佩在逃亡中遗失了。

难道苏家真的有一块?

他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

嗡!

玉佩表面,突然亮起了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光晕中,隐隐有血脉相连的温暖感传来!

真的……有感应!

凌煅触电般缩回手,脸色变幻不定。

苏挽月收回玉佩,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现在,凌公子可以相信我了?”

凌煅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是我。凌煅。”

承认了。

既然瞒不过,不如坦荡些。而且,苏挽月如果真有恶意,没必要搞这么复杂——刚才在楼下,她带的护卫就足以拿下他们三个。

“凌家的事,我很抱歉。”苏挽月轻叹一声,“苏家得到消息太晚,等我们赶到时,凌家已经……唉。这三年,家父一直派人暗中寻找你的下落,没想到你来了南荒。”

凌煅摇摇头:“过去的事,不提了。苏姑娘找我,不只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吧?”

苏挽月点头:“确实有事。凌公子,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赤炎部的人已经盯上你了,赵无极背后的三眼会,也不是善茬。而且……”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得到消息,‘血牙’的人也在找你。好像是你得罪了他们什么人?”

血牙?凌煅想起黑石说过,疤脸是血牙的人。看来疤脸的死,血牙记在账上了。

“苏姑娘想说什么?”凌煅直接问。

“我想帮你。”苏挽月认真地说,“凌家与苏家是世交,你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可以安排你们离开灰烬城,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引荐你加入三眼会。以你的实力和潜力,在三眼会能得到不错的培养和庇护。”

很诱人的提议。

但凌煅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摇了摇头:“多谢苏姑娘好意。但我暂时不能离开灰烬城。”

“为什么?”苏挽月不解,“这里太危险了。”

“我有些事要办。”凌煅没细说,“而且,我的朋友也需要炎阳晶魄救命。”

苏挽月看向楚云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炎阳晶魄,确实只有鬼市可能出现。但三百上品灵石,不是小数目。你们有办法弄到?”

凌煅苦笑:“暂时没有。但总会有办法的。”

苏挽月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一百上品灵石,算是我借给你的。不用急着还,等你有钱了再说。”

凌煅愣住了。

一百上品灵石,说借就借?这苏挽月,未免太仗义了吧?

“苏姑娘,这……”

“收下吧。”苏挽月打断他,“就当是我替家父还凌伯父当年的人情。不过,我有个条件。”

果然。凌煅心中了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什么条件?”

“鬼市那天,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苏挽月说,“我对炎阳晶魄,也有兴趣。而且,有我在,三眼会的人至少不会明着为难你们。”

凌煅看向楚云澜。楚云澜微微点头——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好。”凌煅收下锦囊,“那就多谢苏姑娘了。”

苏挽月站起身:“三天后,亥时三刻,废铁铺见。这三天,你们最好别离开酒馆。赵无极那边,我会打个招呼,但他未必会听。自己小心。”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凌煅一眼,眼神复杂。

“凌煅,南荒不比中州。这里……真的会死人。保重。”

说完,她带着护卫下楼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阿土小声问:“凌煅大哥,那个苏姐姐……可信吗?”

凌煅没回答。他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隙,看着苏挽月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可信吗?

他不知道。

但至少目前看来,苏挽月的出现,解决了他们最大的难题——钱。

至于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黑石,”凌煅转身,“你这三天抓紧恢复。鬼市那天,可能需要动手。”

黑石咧嘴一笑:“早等不及了。”

楚云澜则看着凌煅,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凌煅看向她。

“你……真是中州凌家的人?”楚云澜低声问,“那个被灭门的……凌家?”

凌煅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是。”

他没多说,但楚云澜已经明白了。

灭门之仇,亡命天涯……难怪他这么谨慎,这么拼命。

“对不起,”楚云澜轻声道,“我不该问的。”

“没事。”凌煅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得想想,怎么在鬼市上,把炎阳晶魄抢到手。”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三天。

还有三天。

第五节 鬼市前夕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快,是因为凌煅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在修炼和准备。慢,是因为灰烬城里的暗流,越来越汹涌。

第一天下午,赵无极派人送来了一个锦盒,里面是十块上品灵石,还有一张字条:“昨日冒犯,小小心意,望凌公子海涵。三眼会愿与凌公子交个朋友。”

示好?还是麻痹?

凌煅收下了灵石,但让送东西的人带话回去:“多谢赵掌柜。朋友可以做,但东西,还是各凭本事。”

第二天,城南赤炎驿馆方向,传来了剧烈的灵力波动,似乎有人在交手。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赤炎部和血牙的人起了冲突,双方在驿馆门口大打出手,死了七八个人,最后被灰烬城的巡逻队强行驱散。

据说冲突的起因,是血牙的人指责赤炎部“越界”,抢了他们在灰烬城的“生意”。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恐怕是血牙知道了疤脸死在凌煅手里,而赤炎部又在追杀凌煅——两拨人都想抢“猎物”,自然不对付。

凌煅乐见其成。狗咬狗,最好咬得两败俱伤。

第三天早上,骸骨酒馆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穿着破烂灰袍、佝偻着背的老头,手里拄着根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他一进酒馆,就直接走向柜台,对光头老板说了几句话。

光头老板皱了皱眉,指了指楼上。

老头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上了楼,敲响了凌煅的房门。

凌煅开门,看到老头时,愣住了。

这张脸……他见过。

在青狼部的矿洞里,那个神秘的老矿工!

“老人家?”凌煅惊讶道,“您怎么……”

老矿工摆摆手,示意他进屋说话。

进了屋,关上门,老矿工才直起腰——虽然依旧佝偻,但比在矿洞里时,多了几分精气神。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房间里的楚云澜和黑石,最后落在凌煅身上。

“小子,你惹的麻烦不小啊。”老矿工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赤炎部,血牙,三眼会……啧啧,这灰烬城都快被你搅翻了。”

凌煅苦笑:“我也不想。老人家,您来是……”

“给你送个消息。”老矿工在椅子上坐下,“鬼市,去不得。”

凌煅心头一紧:“为什么?”

“铁老鬼那老东西,跟赤炎部穿一条裤子。”老矿工冷笑,“他放出的风声,说鬼市有炎阳晶魄,根本就是个陷阱。炎烈那老狐狸,想用炎阳晶魄做饵,把楚家丫头引出来,顺便……看看能不能钓到你这条大鱼。”

楚云澜脸色大变:“那炎阳晶魄……”

“真的。”老矿工点头,“炎烈手里确实有炎阳晶魄,他也确实会拿出来拍卖——但买主,早就内定了。是‘焚天谷’那边来的一个大人物,炎烈得罪不起,只能配合演这出戏。你们去了,不但拍不到东西,还会暴露在赤炎部、影牙、还有三眼会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插翅难飞。”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凌煅沉默片刻,问:“老人家,您怎么知道这些?”

老矿工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因为……铁老鬼年轻时候,是我徒弟。”

什么?!

三人都愣住了。

老矿工……是铁老鬼的师父?!

“那老东西,天赋不错,但心术不正。”老矿工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当年我教他炼器、阵法、卜算,他却全用来坑蒙拐骗。我把他逐出师门,他怀恨在心,跑到南荒来,成了什么‘铁老鬼’。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盯着他,怕他惹出大祸。”

他叹了口气:“这次他配合炎烈设局,一是为了讨好焚天谷那位大人物,二是想借机除掉几个竞争对手——比如三眼会的赵无极。你们,只是顺带的牺牲品。”

凌煅深吸一口气。如果老矿工说的是真的,那鬼市就是个死局。

“可我们不去,炎阳晶魄就没了。”楚云澜咬牙道,“我爷爷等不起。”

“傻丫头。”老矿工摇头,“炎阳晶魄,又不是只有拍卖会上那一块。”

楚云澜眼睛一亮:“您知道哪里还有?”

老矿工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凌煅:“小子,你想不想……干票大的?”

凌煅心中一动:“您是说……”

“偷。”老矿工吐出一个字,“炎烈把炎阳晶魄藏在赤炎驿馆的地下密室,准备拍卖会当天再拿出来。你们可以提前动手,把东西偷走。”

黑石皱眉:“赤炎驿馆守卫森严,还有炎魑和影牙的人,怎么偷?”

“我有办法。”老矿工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摊开在桌上——那是一张赤炎驿馆的详细结构图,连密室的机关布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暗中摸清的。”老矿工指着图纸,“驿馆的防御阵法,每六个时辰会轮换一次灵力节点,轮换时有三个呼吸的间隙。地下密室的机关,需要用‘赤炎令’才能开启——炎烈身上有一块,炎魑身上也有一块。而密室本身,是用‘黑曜玄铁’打造的,坚固无比,但有个弱点……”

他看向凌煅:“怕火。极高温的火。”

凌煅明白了:“您想让我用混沌圣火,熔开密室?”

“对。”老矿工点头,“黑曜玄铁能防住金丹期以下的攻击,但挡不住你那火。只要你能在三个呼吸内熔开一个缺口,就能进去把东西拿出来。当然,前提是……你得先弄到一块赤炎令,打开第一道机关。”

凌煅沉思。

计划很冒险,但……有机会。

“赤炎令怎么弄?”他问。

老矿鬼嘿嘿一笑:“今天晚上,炎魑会去‘黑蛇赌坊’找影牙的头子喝酒。那是他们例行的碰头会,一般会喝到后半夜。炎魑有个习惯,喝酒的时候,会把随身的重要东西——包括赤炎令——交给心腹保管,放在赌坊后院的厢房里。”

他看向黑石:“你小子,身手还行吧?重伤刚好,活动活动筋骨?”

黑石咧嘴:“正憋得慌。”

“那就这么定了。”老矿工收起图纸,“今晚子时,黑蛇赌坊后院。我去引开守卫,黑石进去偷令牌。凌小子,你负责接应。楚丫头,你在外面望风。”

他顿了顿,补充道:“得手后,立刻去赤炎驿馆。我会在驿馆外面布置一个简易的‘幻阵’,能遮掩一刻钟的动静。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进驿馆,破阵法,开密室,拿东西,然后撤退。超过一刻钟,幻阵失效,你们就等着被包饺子吧。”

时间紧,任务重,风险高。

但凌煅没有犹豫。

“好,干。”

楚云澜欲言又止,但最终也重重点头:“我跟你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

老矿工看了她一眼,没反对:“行。那晚上,骸骨酒馆后院集合。记住,轻装上阵,别带累赘。”

他说的累赘,指的是阿土。

凌煅看向阿土。阿土虽然害怕,但挺起胸膛:“凌煅大哥,我……我可以帮忙望风!我不拖后腿!”

老矿工嗤笑:“小娃娃,到时候别尿裤子就行。”

计划敲定,老矿工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便拄着拐杖离开了。

房间里,四人面面相觑。

“你们……相信那老头吗?”楚云澜迟疑道。

凌煅看向窗外,缓缓道:“至少,他没害过我们。而且,他如果想害我们,没必要搞这么复杂——直接向赤炎部告密就行了。”

这倒是。

黑石摩拳擦掌:“偷东西,我喜欢。比拍卖有意思多了。”

凌煅却没那么乐观。今晚的行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养精蓄锐,准备晚上的恶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灰烬城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才酉时末,街上就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巡逻队举着火把走过,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

骸骨酒馆后院,四人一老,已经集合。

老矿工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虽然依旧佝偻,但眼神锐利,气息完全内敛,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刺客。

凌煅三人也换了深色衣服,脸上蒙了布。阿土被留在房间,千叮万嘱不许出门。

“出发。”老矿工低声道。

五人如同鬼魅,翻过后院的矮墙,融入了夜色之中。

黑蛇赌坊在城东,离赤炎驿馆不远。赌坊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里面传来喧闹的呼喝声和骰子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汗臭。

老矿工带着他们绕到赌坊后巷。这里堆满了垃圾和酒桶,臭气熏天,但很隐蔽。

“就是那间。”老矿工指着赌坊后院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看到没?窗户开着,里面坐着两个人——那是炎魑的心腹,令牌就在他们身上。我去前门制造点动静,引开他们。黑石,你翻窗进去,速战速决。凌小子,你盯着巷口,有人来就发信号。”

黑石点头,握紧了短刀。

老矿工身形一晃,消失在巷子尽头。

不多时,赌坊前门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酒坛子炸了,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

后院厢房里,那两个守卫果然被惊动,起身走到门口张望。

就是现在!

黑石如同猎豹般窜出,脚尖在墙上一蹬,身体腾空,无声无息地翻进了窗户!

凌煅和楚云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厢房里,传来两声极其短暂的闷哼,然后……安静了。

几息后,黑石从窗户跳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暗红色的令牌,上面刻着火焰纹章。

“得手了。”黑石压低声音,“两个炼气后期,解决了。”

老矿工也回来了,看了一眼令牌,点头:“走,去驿馆。”

五人再次潜入夜色,朝着城南的赤炎驿馆奔去。

赤炎驿馆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围墙高耸,门口有四个守卫,里面隐约能看到巡逻的火把光芒。

老矿工带着他们绕到驿馆西侧的一处墙角——这里是防御阵法的盲区,也是他事先选好的潜入点。

“幻阵只能维持一刻钟。”老矿工从怀里掏出几面小旗,插在墙角四周,双手快速结印,“你们进去后,直奔后院假山——密室的入口在假山下面。记住,一刻钟!不管成不成,都必须出来!”

凌煅三人点头。

老矿工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祝你们好运。”

他双手一合,低喝:“起!”

插在地上的小旗同时亮起微光,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将驿馆西侧的这片区域笼罩。从外面看,这里一切如常,但实际上,里面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被扭曲、隔绝了。

“进!”凌煅低喝。

三人翻墙而入。

驿馆里面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巡逻脚步声。他们按照图纸的标注,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朝后院移动。

一路有惊无险,躲过了两拨巡逻队,顺利来到了后院。

后院中央,果然有一座假山,不大,但很精致。假山下面,有个隐蔽的石门,门上刻着火焰图案,中央有一个令牌形状的凹槽。

就是这里。

凌煅示意黑石放哨,自己则掏出赤炎令,按进了凹槽。

“咔哒……”

石门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石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石阶。

三人对视一眼,闪身进入。

石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石阶很长,盘旋向下,墙壁上每隔一段就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发出幽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温度也越来越高。

走了大概三四十级台阶,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黑色铁门。

黑曜玄铁门。

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片光滑。但凌煅能感觉到,门后传来精纯炽热的火属性能量波动——那是炎阳晶魄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凌煅深吸一口气,看向楚云澜和黑石,“你们退后,我要开始了。”

两人退到台阶上方。

凌煅站在铁门前,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丹田。

灰金色的混沌圣火,熊熊燃烧。

他抬起右手,掌心贴在冰冷的黑曜玄铁门上。

“熔。”

低喝一声,混沌圣火顺着经脉涌向掌心,化作炽热到极点的灰金色火焰,喷涌而出!

嗤——!!!

铁门与火焰接触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黑曜玄铁开始发红、发软、熔化!铁水顺着门板流下,滴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但铁门太厚了,熔化的速度,比预想的慢。

凌煅咬牙,将更多的圣火压了过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经脉传来灼痛——这是过度催动圣火的征兆。

三息……四息……五息……

铁门中央,终于熔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透过洞,能看到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摆放着一个赤红色的玉盒,盒盖半开,里面躺着一枚鸽蛋大小、通体赤红、内部仿佛有火焰流动的晶石。

炎阳晶魄!

凌煅精神一振,正要继续扩大洞口,忽然——

石室深处,阴影里,传来了一个苍老、阴冷的声音。

“果然……来了。”

凌煅瞳孔骤缩!

石室里面,有人?!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息,从石室中爆发出来!那气息……至少是金丹期!

中计了!

这不是陷阱,这是……请君入瓮!

“跑!”凌煅嘶声大吼,转身就想撤退。

但已经晚了。

身后的石阶上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炎魑阴冷的声音响起:“跑?往哪儿跑?”

前有金丹,后有追兵。

绝境。

凌煅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石室里缓缓走出的那个身影——那是个穿着赤红长袍、面容枯槁的老者,眼神如同毒蛇,手中拄着一根火焰形状的拐杖。

炎烈。

赤炎部的长老,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早就等在这里了。

“小子,”炎烈盯着凌煅,眼中闪过贪婪,“把你的火……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凌煅握紧了拳头。

灰金色的混沌圣火,在掌心燃起。

既然跑不掉……

那就,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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