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古月娜和云闲都在铁杉镇忙碌。
她们查阅了更多的档案，采访了更多的人——猎魂者，商人，工匠，普通居民，甚至还有几个曾经在森林里长期生活过的老采药人。
数据越来越多，图景越来越清晰。
古月娜看到了这个系统的每一个细节，也看到了改变的可能性和阻力。
第三天傍晚，两人在旅店房间里整理资料。
桌上堆满了各种笔记、草图、数据表格。古月娜坐在桌边，用云闲教她的方法，将数据归类、分析、绘制成图表。
云闲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差不多了。”古月娜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铁杉镇的数据基本收集完了。接下来，我们该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云闲转过身，走到桌边，拿起几张图表看了看。
“嗯，可以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实地考察。”云闲说，“数据只是纸上的东西。要真正理解一个系统，必须去它运作的地方看看。”
古月娜明白了：“去铁杉林？”
“对。”云闲点头，“明天一早出发，去森林边缘，看看那里的生态状况，也看看猎魂活动的真实场景。”
古月娜想了想，同意了。
虽然一想到要亲眼看到猎魂场景，她的心里还是会涌起愤怒和痛苦。但她知道，这是必须面对的。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好。”她说。
第二天清晨，两人离开了铁杉镇。
镇子北门出去，就是通往铁杉林的路。路很窄，是猎魂者常年踩踏出来的土路，两侧是枯黄的野草和光秃秃的灌木。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森林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铁杉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森林里生长着大量高大的铁杉树。这种树木质坚硬如铁，是制作弓弩和枪杆的上好材料。但也正因为如此，森林遭到了长期的砍伐，靠近边缘的区域，树木稀疏了许多。
古月娜站在森林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树木、泥土、腐叶混合的气味，还有……淡淡的魂兽气息。
她能感觉到，这片森林里生活着很多魂兽。大部分是十年、百年的低级魂兽，也有一些千年以上的，分布在森林深处。
“感觉到了吗？”云闲问。
“嗯。”古月娜点头，“很多魂兽。但它们的分布……很奇怪。”
“怎么奇怪？”
“太集中了。”古月娜皱眉，“百年以上的魂兽，几乎都聚集在森林深处，距离边缘至少五十里以上。边缘地带，只有一些十年魂兽和小型动物。”
云闲点点头：“这就是长期猎杀的结果。魂兽也不傻，知道靠近人类聚居地危险，所以会往深处迁徙。但这样一来，猎魂者就必须走得更远，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
她指了指地面：“看这些足迹。”
古月娜低头看去。土路上有很多杂乱的足迹——人类的脚印，马蹄印，还有车轮的痕迹。显然，经常有猎魂团队从这里进出。
“走吧，进去看看。”云闲说。
两人沿着一条小径，走进森林。
森林里的光线很暗，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古月娜走得很慢，很仔细。
她在观察——观察树木的生长状况，观察地面的痕迹，观察空气中魂力流动的规律。
她看到，靠近边缘的树林里，有很多砍伐的痕迹。一些树桩还很新，显然是不久前才被砍的。她还看到一些陷阱的残骸——捕兽夹，绳套，甚至还有几个已经失效的魂导陷阱。
“这些都是猎魂者留下的。”云闲说，“有些陷阱可能已经废弃很久了，但依然会对经过的动物造成伤害。”
古月娜蹲下身，检查一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夹子上还沾着一些暗褐色的痕迹——是血，已经干涸很久了。
“这里……死过一只魂兽。”她轻声说，“大概是半年前。”
云闲点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往里走。
越往里，森林越茂密，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越少。但古月娜能感觉到，魂兽的气息越来越浓。
走了大约十里，她们遇到了第一只魂兽。
是一只“铁牙野猪”，大概五十年修为，正在一棵树下刨食。它很警觉，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两人。
古月娜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它。
那只野猪也看着她，小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它没有立刻逃跑，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两个“人类”身上没有杀意。也可能是因为，它见过太多人类，知道逃跑不一定有用。
对峙了几秒后，野猪转身，钻进了灌木丛，消失了。
古月娜站在原地，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云闲问。
“它很害怕。”古月娜轻声说，“即使我们没有敌意，它也很害怕。这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云闲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恐惧是生存的本能。在铁杉林，对人类恐惧的魂兽，活得更久。”
很残酷，但很真实。
两人继续前进。
一路上，她们又遇到了几只魂兽——两只十年风狼，一只三十年影猫，还有一群铁羽雀。这些魂兽看到人类的第一反应都是警惕和逃跑，没有任何例外。
古月娜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她能理解这种恐惧——百万年来，魂兽就是这样在人类的猎杀下生存的。恐惧让它们远离人类，让它们变得警惕，也让它们……失去了与人类沟通的可能性。
“看那里。”云闲忽然说。
古月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的树林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几个简易的木架，架子上挂着一些正在风干的肉块。旁边还有一个熄灭的篝火堆，周围散落着一些骨头和皮毛。
显然，这是一个临时的猎魂营地。
古月娜走过去，蹲下身，检查那些骨头。
是魂兽的骨头，大部分是小型魂兽的，也有一些中型的。从骨头的状态看，这些魂兽被猎杀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新鲜的营地。”云闲说，“可能是最近有猎魂团队在这里活动。”
古月娜站起身，环顾四周。
空地上还有车辙的痕迹，说明猎魂团队用马车运走了大部分战利品。留下的这些，是不值钱的“边角料”。
她走到一个木架前，看着上面挂着的肉块。
肉已经半干了，颜色暗红，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盐霜。她能认出，这是“铁牙野猪”的肉，大概是五十年左右的修为。
一条生命，变成了挂在架子上的肉。
古月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感觉到，胸中的怒火又在燃烧。但这一次，她没有让怒火控制自己。
她只是感受着它，然后……让它慢慢平息。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
“但愤怒可以成为动力。”云闲走到她身边，“只要不被它吞噬。”
古月娜睁开眼，看向云闲。
“继续走吧。我想看看森林深处是什么样子。”
两人离开营地，继续向森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树木越高大，光线越暗，魂兽的气息也越强。古月娜能感觉到，周围有很多魂兽在暗中观察她们——不是十年百年的低级魂兽，而是千年以上的，拥有一定智慧的魂兽。
但它们都没有露面。
只是隐藏在暗处，警惕地注视着这两个闯入者。
走了大约三十里，古月娜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东西。”
云闲也感觉到了——前方不远处，有一股强大的魂力波动，至少是五千年以上的魂兽。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靠近。
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她们看到了一幕让古月娜惊讶的场景。
前方的一片空地上，一只巨大的“铁背犀”正躺在地上，身上有多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它看起来很虚弱，呼吸急促，眼神涣散。
而在它身边，围着三只小铁背犀——看样子出生不到一个月，身上还带着胎毛。它们围在母亲身边，用鼻子轻轻蹭着母亲的身体，发出细小的、焦急的叫声。
母犀牛试图站起来，但失败了。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眼中流下大颗的泪水。
古月娜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她能看出，这只母犀牛是被猎魂者重伤后逃到这里来的。伤口上有魂技残留的痕迹，是风属性魂技造成的撕裂伤。
它活不了多久了。
即使没有猎杀，这样的伤势，在缺乏治疗的情况下，也会在几天内要了它的命。
而它死后，那三只幼崽……
“它们活不下来。”云闲轻声说，“没有母亲的保护，这么小的铁背犀，在森林里活不过三天。要么饿死，要么成为其他魂兽的食物。”
古月娜握紧了拳头。
她很想做点什么——治疗母犀牛，或者带走幼崽。但她知道，那没有用。
治疗一头五千年魂兽的重伤，需要耗费大量的魂力和资源。而且即使治好了，它也可能再次被猎杀。
带走幼崽？带到哪里去？铁杉镇？星斗大森林？
都不现实。
这就是现实。
残酷的，无法改变的现实。
“走吧。”云闲说，“我们帮不了它们。”
古月娜没有动。
她看着那只垂死的母犀牛，看着那三只无助的幼崽，看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回头没有意义。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能做的，不是后悔，不是愤怒，而是……想办法让这样的事情，少发生一些。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
森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
走了很久，古月娜忽然开口：
“云闲。”
“嗯？”
“那个方案……17.5%成功率的方案。具体要怎么做？”
云闲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银色的眼眸在森林的阴影下，闪烁着冷静的光。
“你确定想知道？那个方案……可能需要很长时间，需要很多牺牲，可能需要你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选择。”
古月娜迎上她的目光。
银紫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犹豫。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