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发丝被别到耳后的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秦绾僵在那里,笔尖的墨汁在奏章上洇开一小团污渍都未曾察觉。耳廓那一点被触碰过的地方,灼热感顽固地蔓延开来,烧得她心慌意乱。
他……他方才……
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那团墨渍,仿佛能从里面看出朵花来。
裴砚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顺滑的触感和耳廓细腻的温度。他同样心绪难平,方才那个动作几乎出自本能,未及深思。此刻见她这般反应,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心湖也乱了几分。他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暧昧沉寂,声音却比平日更哑了些:
“墨……洇开了。”
“啊?”秦绾如梦初醒,低头一看,才发觉奏章被污了,顿时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擦拭,反而碰倒了笔架,几支毛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愈发窘迫,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慌忙弯腰去捡。
“别动。”裴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纵容?
秦绾的动作顿住。
只见裴砚微微俯身,动作依旧有些迟缓,却稳稳地拾起那几支散落的毛笔,一一放回笔架。他的手指修长,因伤病而显得过分苍白,与深紫色的笔杆形成鲜明对比。
当他拾起最后一支笔,直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因弯腰而微敞的领口,以及那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迅速移开视线,将笔放好。
“重新眷抄一份吧。”他坐回椅中,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嗯……”秦绾低低应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她拿起那份被污的奏章,准备到旁边的小几上去写,脚步都有些虚浮。
“就在这儿写。”裴砚却道,目光落在书案空着的另一侧,“若有疑问,方便问。”
秦绾脚步一顿,心跳又漏了一拍。她默默走回来,在书案另一侧坐下,铺开新的纸笺,重新蘸墨。这一次,她努力凝神静气,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笔尖。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阳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光洁的金砖地上隐隐交叠。
裴砚没有再去看她,而是拿起另一份公文翻阅,只是那目光时常会在字句间停留过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鼻尖萦绕的,除了药香和墨香,似乎总有一缕极淡的、属于她的清雅气息,挥之不去。
他想起她惊慌失措捡笔的模样,想起她红透的耳根,想起她强装镇定却微微颤抖的指尖……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暖流在胸腔内涌动,冲撞着多年来筑起的心防。
原来,冰封的心垣一旦裂开缝隙,便是如此难以抵挡。
秦绾努力专注于书写,却总能感觉到身侧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虽未直接落在她身上,却依旧让她如坐针毡。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的事,不去琢磨他那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可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是什么意思?
是下意识的举动,还是……
她不敢深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更怕那微小的希望破灭后带来的失落。
笔下的字迹,终究不如平日那般沉稳有力。
一份奏章抄完,她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却听见裴砚忽然低声道:
“那日……在慈宁宫外,谢谢你。”
秦绾一怔,抬起头看他。
他依旧看着手中的公文,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指的是她当众承认与他关系亲近,替他挡去那些“内外勾结”攻讦的事。
秦绾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脸颊微热,低下头,轻声道:“没什么……事实而已。”
是啊,事实。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同僚或盟友。只是这“事实”究竟是何性质,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未曾点破。
裴砚闻言,翻阅公文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她。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望入她眼中,那里面深邃如同夜空,却又仿佛有星火在隐隐燃烧。
“只是……事实么?”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秦绾的心猛地一跳,对上他那仿佛能吸噬灵魂的目光,一时竟忘了呼吸。他……他是在问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承认吗?承认那份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的情愫?可他是裴砚,是权倾朝野的首辅,而她……她不确定,这份感情,在他心中究竟占据何等份量。
拒绝吗?可她分明感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
就在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回应时,殿外传来了孙院正求见的声音。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裴砚眼底那簇微弱的星火悄然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移开目光,淡淡道:“进来。”
秦绾也连忙低下头,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孙院正进来诊脉,并未察觉殿内异常。他仔细检查了裴砚的伤势和脉象,脸上露出笑容:“大人恢复得比预想更好,照此下去,再静养半月,当可尝试下地行走片刻了。只是切记,万不可心急,亦不可再动武。”
裴砚颔首:“有劳孙先生。”
秦绾站在一旁,听着孙院正的话,心中欢喜,方才的尴尬与纠结也暂时被冲淡了许多。
他能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其他……她悄悄抬眼,看了看裴砚沉静的侧脸。
心垣已坍,有些东西,早已不同了。来日方长,或许……不必急于一时。
阳光暖暖,岁月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