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天牢牢房深处,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有墙壁上摇曳的火把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映照出栅栏后魏贤那张惨白浮肿、写满了惊惧与绝望的脸。
秦绾一身素净宫装,在这污浊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她并未坐下,只是静静立在牢房外,手中并未持那柄尚方宝剑,但那份无形的威压,比冰冷的铁器更让魏贤胆寒。赵铁如同铁塔般守在她身后,眼神锐利如鹰。
“魏公公,”秦绾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锥刺入魏贤的耳膜,“北疆军报,裴大人身染重‘疫’,昏迷不醒,大军危殆。这消息,你想必还未听闻。”
魏贤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不……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会?”秦绾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火光在她清冷的眸中跳跃,“‘梦魇香’惑乱军心,奇毒引发‘瘟疫’……魏公公,你经手送往宫中的‘云梦泽’异香,与那北疆害人之物,同出一源!你还要装傻到几时?!”
“杂家……杂家不知道什么‘梦魇香’!杂家只是奉命采购……”魏贤尖声辩驳,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奉命?奉谁的命?”秦绾语气陡然转厉,“是你那早已伏法的旧主?还是……藏在江南烟雨里的那位‘圣女’?!”
“圣女”二字一出,魏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贤!”秦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摧毁心防的力量,“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谋害皇子、勾结逆党、祸乱边关,哪一条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裴大人若有不测,北疆若失,你以为你和你那宫外的族人,还能有活路吗?!”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但,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戴罪立功,保全你魏家一丝血脉的机会。”
魏贤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囚服,身体筛糠般抖动。挣扎、恐惧、求生的欲望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秦绾不再催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知道,心理的防线,往往在极致的压力与一丝渺茫希望的拉扯下,最易崩溃。
寂静的天牢里,只剩下魏贤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魏贤终于抬起头,脸上是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与妥协,他声音嘶哑,如同破旧风箱:
“咱……咱家说……是……是‘云梦泽’……每次交易,都……都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接头……声音很年轻,但……但那眼神,不像年轻人……她让咱家称呼她……‘林姑娘’……”
林姑娘!又是林!
秦绾心脏猛地一缩!与翰林院记载中的前朝林氏圣女,与那可能被救走的林家幼女,对上了!
“继续说!”她声音依旧冷静。
“她……她通过杂家,不仅往宫里送香……还……还让杂家利用职务之便,将几批特殊的药材……混在贡品里,送……送去了北疆……交给……交给一个叫‘乌木’的蛮族商人……”魏贤断断续续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特殊的药材!送往北疆!蛮族商人“乌木”!
果然!北疆的“瘟疫”根本就是人为投毒!白莲社通过魏贤这条内线,将制造毒疫的药材直接送给了蛮族!
“那些药材,是什么?有何特征?‘乌木’现在何处?!”秦绾连声追问。
“药……药材都用黑匣子密封,杂家……杂家没敢细看……只记得有一种,像是……像是干枯的藤蔓,带着一股……一股腥甜的气味……‘乌木’……‘乌木’每次接货都在边境榷场,行踪不定……但……但杂家偷听到‘林姑娘’一次无意中提及,说……说‘乌木’的真身,可能是……是蛮族大祭司的亲传弟子……”
蛮族大祭司的亲传弟子!腥甜气味的枯藤!
线索越来越清晰!这绝非凡俗瘟疫,而是融合了邪术与剧毒的阴谋!
“还有呢?”秦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林姑娘’可曾提及解毒之法?或者,郑伦口中的‘方子’究竟是什么?”
魏贤茫然地摇了摇头:“解……解毒之法,杂家不知……‘方子’……郑伦?是……是那个工部的郑郎中?杂家与他并无直接往来……只……只知道‘林姑娘’似乎很看重他,说他……他懂‘地脉’,能……能‘借势’……”
懂地脉?能借势?秦绾瞬间联想到被掩盖的河工隐患!难道郑伦的作用,不仅仅是掩盖,更是准备在关键时刻,利用河工隐患制造更大的天灾人祸,彻底摧毁大靖的经济命脉?!
这盘棋,布得太大,太毒了!
“最后一个问题,”秦绾盯着魏贤的眼睛,“‘林姑娘’,或者说,那位‘圣女’,她的老巢,除了‘云梦泽’,还在何处?她本人,究竟藏身何方?!”
魏贤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光是想到那个名字就让他魂飞魄散:“她……她神出鬼没……杂家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只……只偶然听她提过一句,说江南虽好,却不及……不及‘海外仙山’自在……”
海外仙山?!
秦绾眸光骤凝!难道这白莲圣女,真正的根基,竟在海外?!
就在她思绪飞转之际,天牢通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狱卒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
“秦……秦小姐!不好了!魏……魏贤他……他咬舌自尽了!”
秦绾猛地回头,只见牢房内的魏贤已然瘫倒在地,口中溢出大量鲜血,眼神涣散,已然气绝!
他终究还是没能扛住对那“圣女”的恐惧,选择了自我了断!
线索,再次中断!
秦绾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虽然魏贤死了,但他临死前吐露的信息,已经足够惊心动魄!北疆毒疫的源头、蛮族内部的勾结、白莲圣女可能的海外根基……更重要的是,确认了北疆危局乃是人为毒计!
她必须立刻将这些情报,连同应对建议,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疆!同时,江南对“云梦泽”和郑伦的行动,也必须立刻提前,刻不容缓!
她转身,不再看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步伐坚定地向外走去。
天牢外的夜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与杀意。
千里之外的毒计,必须由她来破!
无论对手隐藏得多深,布局多广,她都要将其连根拔起!
为了裴砚,为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她,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