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面容僵硬难看,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
她是才高八斗的女诸葛,眼里是官家、是江山社稷。
宫中这些女子眼界低、格局小,动辄争风吃醋,哪里能理解她。
张妼晗向来跋扈,嫉妒心禾与官家青梅竹马的情分,又眼见徽柔受尽宠爱,心态失衡以致癫狂,在她看来实属正常。
如今人都受了处罚,禁闭宫中,奄奄一息了,这个朱曼娘竟还如此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她压下心底翻涌的厌烦,唇角扯出一抹宽和的淡笑,解释道:“朱娘子或许是在民间见过不少混乱后宅,一时有些警惕过了头。你入宫日短,与妼晗接触不多,不清楚她性子向来有些霸道,行事出格些,也在情理之中。”
她说话见瞟了眼对方凸起的小腹,关心道:“宫里是讲规矩的地方,你还是宽宽心。官家子嗣艰难,你如今任务重,最要紧的是好好照顾肚里的孩子。”
朱曼娘心底冷笑,这皇后话说得真是漂亮。
字字句句不是在暗示她出身民间、眼界狭小,就是想把她钉在“生育工具”的位置上。
真是恶心谁呢?
她心里暗骂,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一派柔弱无辜。
一旁的赵祯显然未能领会这言语机锋。
他舒展开微蹙的眉头,觉得皇后所言甚是在理,转而温声对朱曼娘道:“皇后说得是。只是曼娘你这次受了惊吓,是朕疏忽,让你没了安全感。你放心,朕定会好好处置那些乱传话的宫人,绝不让你和四阿哥再受半分委屈。”
他目光温柔,带着抚慰,“曼娘,你放心,朕会保护你的。”
朱曼娘要的就是他这份怜惜与愧疚。
她熟练地抬眸,对上官家的视线,抛去一个缱绻柔情的眼神,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多谢官家。”
眼见赵祯耳根微红,很是受用的模样,她心中满意,这才将目光再次转向皇后。
她心底早已将曹皇后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震惊又纯良的表情:“娘娘,真的……不用细查查吗?臣妾虽然与张娘子交往不深,不了解她的性子,但臣妾了解为人母的一片心啊。若非有人从中作祟,让她深信不疑,她怎会连刚刚去世的女儿都顾不得,就那般不管不顾地来找公主索命?她定是深信徽柔公主便是害她女儿的凶手,才会如此癫狂啊……”
还没完没了了!
曹皇后眉头蹙起,心中不耐已升至顶点,正欲开口强行打断。
突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惊慌:“官家!官家!不好了!张娘子……张娘子她……已经去了!”
“什么?!”
殿内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虽说都知道张妼晗病怏怏的,可官家虽禁了她的足,并未禁止太医诊视,怎会如此突然?
赵祯‘蹭’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震惊、伤心、茫然……种种情绪交织。
妼晗毕竟比他年轻那么多,也曾对他一片痴心赤诚,如今竟这般骤然离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最后时刻,他竟然未曾陪伴在侧,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离去。
朱曼娘冷眼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心中了然。
人死灯灭,再大的过错,随着生命消逝,也会在生者心里被淡化,转而勾起的是对旧情的怀念与感伤。
官家已迫不及待地急匆匆摆驾翔鸾阁,皇后与苗心禾等人也急忙跟上。
朱曼娘在众人簇拥下跟着官家,嘴角却不露痕迹的微微勾起一瞬。
谁说她不了解张妼晗?她可太了解了。
比如,她就笃定,官家只要踏进翔鸾阁,亲眼看到某些景象,知道某些事情。
那点刚刚升起的怀念与愧疚,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
翔鸾阁内已乱成一团,哭声、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弥漫着一股颓废。
曹皇后一踏入,立刻展现出六宫之主的威仪,厉声呵斥,迅速整肃秩序,宫人们噤若寒蝉,瞬间安静了不少。
赵祯站在房门口,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贾嬷嬷伏在床上痛哭的样子,有些踟蹰不敢进去。
苗心禾担忧地望着他,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未能上前。
而朱曼娘,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上前,温软的手主动握住了赵祯那只微微颤抖、透着凉意的手。
“六哥,”她向来柔美的声音此刻却异常坚定,“曼娘陪你。曼娘会一直陪着你。”
赵祯蓦然回头。
目光撞进她那双盛满全然的依赖与温柔的眸子里,动荡的心绪瞬间找到了依托。
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勇气。
随后赵祯牵着她,一同迈入了带着浓郁药香的内室。
贾嬷嬷正伏在床前痛哭,听闻通传,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用一道帘幔遮住了床榻,这才转身行礼。
“官家……娘子……娘子她已经去了……久病缠身,形容大变,实在……实在莫要惊了圣驾……”
赵祯心中一阵刺痛,薄怒道:“朕岂是那般轻浮之人!”
他甩开对方欲要阻拦的手,大步上前,猛地掀开了帘幔。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便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