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宴虽不及年节庆典隆重,却也因时节更替、万物收藏之意,办得格外热闹。
今年皇上特旨恩允不少近臣携家眷入宫同乐,太和殿前广场筵开数十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一派暖融景象,暂驱了初冬的寒意。
皇上坐于御座之上,接受着臣子与嫔妃们的敬贺。
席间,新科探花郎西林觉罗·长盈正受皇帝垂询。
他年方二十,容貌俊秀异常,眉目间蕴着一股书卷清气,只是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在这热闹宴席中,似一株临风玉树。
“长盈才学出众,朕心甚慰。只你这身子骨,瞧着单薄了些。家中可曾为你定下亲事?”皇上和颜问道。
长盈闻言,恭敬起身,咳嗽了两声,方不卑不亢地回答:“回皇上,臣自幼体弱,常年与药石为伴,唯恐耽误人家姑娘,故而未曾议亲。”
皇上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惋惜:“少年才俊,何出此言。身子可以慢慢调养。若有中意的姑娘,将来可与朕说,朕为你赐婚。”
长盈深深一揖,姿态从容:“臣,谢皇上隆恩。”
与太和殿前的喧嚣不同,长春宫偏殿的小药房内,却是一派宁静。
药香混合着淡淡的食物清香,氤氲出温暖安定的气息。
尔晴正与叶天士低声讨论。
她面前摊开着几张药膳方子,秀眉微蹙。
“娘娘如今气血已渐充盈,但胞宫仍属虚寒。寻常温补之药,力道或嫌不足,或过于燥烈。”尔晴指尖点着一味药材。
“叶太医,您看若将阿胶于此方中,以黄酒浸泡九蒸九晒,祛其腻滞,增其温通之效,再佐以紫河车微妙调和,制成膏方,每日取一小匙兑入娘娘晨起的牛乳中,是否更为稳妥温和,利于吸收?”
叶天士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满是赞叹:“妙啊!尔晴姑娘此法,老夫闻所未闻,然细思其理,竟暗合医道精微!九蒸九晒去阿胶滋腻,黄酒引经通络,紫河车乃气血双补之宝,如此处理,确能极大增强温养胞宫之效,且性味平和!姑娘于医药一道,天赋之高,见解之独到,老夫佩服!”
尔晴微微颔首,并无得色。“叶太医过誉了。只是盼着娘娘凤体能早日康健,得偿所愿。”
正当两人商议细节时,明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尔晴!原来你躲在这儿!快,别忙这些了,把这碗炖好的安神汤亲自给娘娘送到宴上去!”
尔晴一怔,放下手中药笺:“明玉,宴上人多眼杂,我如今已非贴身侍奉,前去恐不合规矩。”
“哎呀,是娘娘的意思!”明玉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热络,“娘娘说了,你这些日子为了她的药膳辛苦,立冬宴也该去凑凑热闹,领份赏赐。这可是体面!快别磨蹭了,汤要趁热喝效果才好!”
刚刚魏璎珞对她说,娘娘今日宴上似有不适,尔晴调的汤最是对症,且尔晴辛苦,该让她也露露脸,得些赏赐。
明玉觉得有理,便兴冲冲来了。
尔晴推拒不得,只得端起那盅温热的汤盅,微微蹙眉,跟着明玉往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前,灯火通明,笑语喧哗。
尔晴一身浅青色素绒旗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玉色比甲,朴素又沉闷。
可当她低眉顺目,捧着汤盅缓步走入时,在宫灯映照下恍若美玉生辉。
几乎是在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皇上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骤然深邃。
傅恒正与同僚饮酒,眼角余光瞥见,手中酒杯险些滑落。
纯妃正巧笑倩兮地向皇上敬酒,看到尔晴出现,尤其是皇上傅恒瞬间变化的眼神,她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贱人!果然还是按捺不住,穿成这样来狐媚惑主!
魏璎珞站在皇后身后,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而人群后那位新科探花郎长盈,在尔晴身影出现的一刹那,如同被惊雷击中。
他怔怔地望着那道身影,那双清寂温润的眸子里,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眼眶迅速泛红,水光氤氲,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他慌忙低头,借咳嗽掩饰,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像……太像了!不仅是容貌,更是那神态。
是他的嫣儿?
他死死攥紧衣袖,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胸而出。
尔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皇后席前,跪奉汤盅:“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您的安神汤到了。”
皇后见到她,笑容愈发温和亲切,亲自虚扶了一把:“快起来。难为你这么冷天还惦记着本宫。”
她拉着尔晴的手,对身旁的皇帝和几位太妃笑道:“皇上瞧瞧,臣妾这些日子身子能大好,多亏了尔晴这丫头。心思巧,手艺好,调的汤药膳补比太医开的方子还对症。”
皇上看着皇后拉着尔晴的手,目光晦暗不明,对着皇后又带上温和的笑意:“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他转向尔晴,冷淡道“你伺候皇后有功。立冬佳节,可想要什么赏赐?”
尔晴垂眸,声音平静无波:“谢皇上。奴婢别无他求,只愿在出宫之前,能亲眼见到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平安喜乐,于愿足矣。”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容柔和。
“你倒是忠心。”他脸色微微一沉,别开视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胸中堵得厉害。
傅恒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翻腾情绪。
她真的放下了......
纯妃在一旁听得几乎咬碎银牙。
出宫,说得好听!只怕是想着出宫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嫁给傅恒吧。
好个以退为进的狐媚子!她心中的杀意更盛。
尔晴献完汤,本欲退下,却被皇后留下:“既来了,就在本宫身边伺候吧,也陪本宫说说话。”
尔晴无奈,只得恭顺应下,侍立在皇后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纯妃见尔晴果然被留下,心下冷笑。
她给身后的玉壶使了个眼色。玉壶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中。
纯妃她深知皇上对尔晴的关注,便故意在事前向与娴贵妃透露了些许担忧,言及皇上似乎对尔晴格外上心,怕是迟早要纳入后宫,届时长春宫势力更大云云。
娴贵妃闻言自然警惕。
纯妃便顺势请求,若宴会上有何意外,望娴贵妃能帮忙稳住场面,勿要让小事闹大,惊了圣驾,娴贵妃默许了。
此刻,玉壶迅速找到早已安排好的两个小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