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弗雷雅的夜色温柔地笼罩着一切,宿舍楼的灯光次第熄灭,归于宁静。
穹走向了教职工宿舍区更深处的另一栋楼。
他用钥匙打开一扇门,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瓦尔特·杨还没有回来。
这里是瓦尔特的宿舍,也是他在圣弗雷雅暂时落脚的地方。作为室友,穹也有这里的钥匙。
他熟练地摸到墙边的开关,却没有按下,而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
他没有开灯,似乎更习惯于待在黑暗里。
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一天的奔波和方才与芽衣的“切磋”带来的细微疲惫感缓缓渗透出来。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角落简单的开放式小厨房,烧上一壶水。
水沸的呜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拿出一个干净的马克杯,从柜子里找到瓦尔特珍藏的咖啡豆——大概是爱因斯坦或者特斯拉博士塞给他的,手动磨豆,冲泡。
动作不算特别娴熟,但足够沉稳有序,仿佛只是为了给这段等待的时间找点事做。
从姬子那边学到的东西,还是有点用的。
浓郁的焦香伴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他端着那杯漆黑的液体回到沙发,再次隐入黑暗。
时间悄然流逝。穹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端起杯子抿一口咖啡。
第一口时,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哕!”
太苦了。
他黑着脸放下杯子,再次起身,在厨房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盒未开封的牛奶和一小包方糖。
他撕开牛奶盒,倒进去一些,又磕进去两块方糖,用勺子慢慢搅动着。
深褐色的液体旋出小小的漩涡,颜色逐渐变浅。
他再次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
嗯,这样顺口多了。
虽然……这大概已经不能算是咖啡,更像是拿铁了。
不过无所谓。
他重新坐回黑暗里,捧着温热的杯子,继续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
“咔哒。”
门被推开,一个略显疲惫的高挑身影走了进来,习惯性地反手关上门,似乎正要摸索开关。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黑暗中,那双敏锐的、属于前逆熵盟主的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了客厅沙发方向那两点非人的、幽幽闪烁的蓝色光点。
饶是瓦尔特·杨见多识广,经历过大风大浪,在身心疲惫的深夜回到漆黑的宿舍,猛然对上这么一幕,心脏也是骤然一缩。
几乎是本能地,一层极淡的、无形的重力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凝聚,空气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
“……谁?!”他压低声音喝道,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那两点蓝光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
“是我。开灯吧,杨叔。你的咖啡快凉了。”
“……穹?!”瓦尔特的声音里充满了错愕与松了一口气的无奈,他几乎是有些哭笑不得地按下了门口的开关。
“啪。”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沙发上那个姿态闲适的白发青年。
他正捧着那个印着阿拉哈托图案的马克杯,一脸平静地看着门口方向,仿佛刚才那个差点引发一场小型冲突的“惊吓”完全与他无关。
瓦尔特看着他那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散去了身前的屏障,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语气带着几分疲惫的抱怨。
“……你下次能不能至少开个台灯?或者发出点声音?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习惯了。”穹回答得言简意赅,目光扫过瓦尔特脸上显而易见的倦色,“这么晚?”
“和学园长开了个会,又处理了一些逆熵那边传来的报告。”
瓦尔特揉了揉眉心,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身体放松地靠进靠背,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穹手中的杯子上,鼻尖微动,“你泡了咖啡?还加了牛奶和糖?”
他语气有点意外,似乎很难将穹和这种略带“生活气息”的行为联系起来。
“嗯,太苦了。”穹将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要喝吗?应该还是温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晚上再喝我怕睡不着。”瓦尔特摆了摆手,视线重新回到穹身上,仔细打量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出去……还顺利吗?”
他的问话带着真正的关切。他知道穹的每一次离开,都必然与这个世界的某些深层隐患相关,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刚回来不久。”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那杯自制的“拿铁”。
“去了趟‘往世乐土’,处理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他顿了顿,补充道,“拿到了地藏御魂,也见到了……一些英桀的记忆体。”
“往世乐土……”瓦尔特的脸色微微凝重起来,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意味着前文明那些沉重无比的遗产和知识,“英桀的记忆体……他们……”
“都还好。”穹知道他想问什么,“算是……了一场心愿。也拿到了该拿的东西。”
他没有细说与凯文会面的细节,那涉及到的内容过于深远。
瓦尔特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
他信任穹的判断和能力。“平安回来就好。”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回来见到芽衣同学了?她似乎很担心你。”
“见过了。”穹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把‘涤罪七雷’交给她了。”
“涤罪七雷?!”瓦尔特显然知道这件神之键的大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欣慰。
“原来你是去取那件武器了……确实,那是最适合她的力量。她得到它,实力会有质的飞跃。”他由衷地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
“嗯。”穹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瓦尔特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为正式了一些:“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外面也不算太平静。”
穹抬起眼,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瓦尔特揉了揉眉心,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身体放松地靠进靠背,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穹手中的杯子,“看来你找到了我的库存。不过加糖加奶……真是浪费了好豆子。”
“口感更重要。”穹不以为意,将话题引回正事,“极东支部这边有事?”
瓦尔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首先就是天命那边……奥托,他近期有计划要来极东支部一趟。”
穹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蓝色的眼眸看向瓦尔特,示意他继续。
“具体目的还不完全明确,但肯定不是单纯来看看他的孙女。”瓦尔特语气凝重,“德丽莎学园长最近正因为这件事烦恼。”
“一方面,因为塞西莉亚的事情,她和奥托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每次见面都难免尴尬和情绪复杂,不知该如何相处。另一方面……”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她更烦恼的是圣芙蕾雅的财政问题。她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趁着这次她爷爷过来,再从他那里……‘申请’一笔可观的经费支援。”他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但意思很明显。
穹的嘴角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想象了一下德丽莎纠结于如何“敲诈”自己爷爷的画面,确实像是那位学园长会烦恼的事情。
“奥托主动前来,不会毫无目的。”穹淡淡地说,“需要留意。”
“嗯,我们已经加强了学园的警戒级别,虽然可能对那位主教来说形同虚设。”
瓦尔特表示同意,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咱们这边倒是有一些进展。逆熵和世界蛇的合作项目,推进得比预期要顺利。”
“哦?”穹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最关键是【魂钢】的生产。”瓦尔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振奋,“我们已经成功突破了量产化的技术瓶颈,建立了稳定的合成工艺。”
“目前,十五条全自动生产线已经部署完毕并开始运行,产量和质量都达到了预期的目标。”
“这意味着,这种拥有自我修复和进化能力、对崩坏能具有极强抗性的金属,将不再仅限于修复几把神之键或制作少量装备,而是可以真正投入到大规模的应用中。”
“基于魂钢的特性,”瓦尔特继续道,“新一代泰坦机甲的主装甲和关键武器系统已经完成了全面更新换代。其防御力和对崩坏能的适应性提升了数个等级,近战武器的强度和耐久度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此外,爱因斯坦的实验室主导开发的【高浓度抗崩坏能血清】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新型血清的中和效率和安全性大幅提高,已经通过了所有临床前试验,开始投入量产。”
“这能极大降低被感染者被崩坏能侵蚀的风险,也为可能发生的正面战场提供了重要的医疗保障。”
这些消息无疑都是重量级的。
魂钢的量产、新装备的列装、以及特效血清的普及,将会显着提升应对崩坏的整体实力。
尤其是在面对愈发不确定的未来时,这些底牌显得尤为重要。
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杯中那浅褐色的液体。氤氲的热气早已散尽,映不出他眼底复杂的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知道了。”
他站起身,将已经凉透的杯子拿到厨房水池冲洗干净,放回原处。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他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
说完,他打开门走了进去,轻轻关上。
瓦尔特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许久,才缓缓地、彻底地放松了身体,靠进沙发里。他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酸胀的鼻梁。
虽然穹带回来的信息不多,但他平安归来本身,以及那句“我会在”,就仿佛一颗定心丸,驱散了不少疲惫感与对未来的忧虑。
夜更深了。瓦尔特也起身,关掉了客厅的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宿舍再次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无声地洒落进来,笼罩着一切,仿佛在守护着这暴风雨前夕短暂而珍贵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