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心中骤然一紧,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知事情到底为何,她不好现在就应承,总得细细听她讲明白再说,便讷讷不言,竖耳听着太皇太后到底想说什么。
太皇太后见她垂首只盯着地上看,一动不动,领约里露出一截柔婉细腻的脖颈,如新月一般。
她只得继续道:
“皇帝这些年来,身边再未添新人,此乃好事,亦是坏事。虽然也有皇嗣诞生,但皇帝总守着旧人,时日久了难免心生烦闷。
再者,虽说是雨露均沾,可许多低位分的庶妃依旧难见天颜。你恩宠不断,怕是不太知晓这其中的酸楚。”
至此令窈已知她是什么意思,不觉气恼,劝不动主子爷就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她怎么说?劝自己夫君去宠幸别人,她尚还没有这般大度,往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怎么还上赶着找不自在。
这事她自问没这个气量,做不出来。
于是依旧不言不语。
太皇太后见她油盐不进,也有些急了,索性不再迂回,直言道:
“皇帝素来宠信你,你的话他总能听进去几分。此事还需你去劝劝。便说章常在冷落已久,如此佳人空负年华岂不可惜?
请皇帝念及旧情多加怜惜,莫要寒了这些旧人的心才是。”
令窈听罢太皇太后这番话,心中霎时翻江倒海,心念急转。
太皇太后这话等同把她架在火上烤,应承下来,她该如何?劝玄烨去宠幸章常在?玄烨会如何想她?
万没有因为外人伤害他们感情的道理。
可若是不应,太皇太后这里交不了差,要是因此动怒自己免不了一顿罚。
电光火石之间,忽的想起梁九功的一句话:
“该是你的差事谁也抢不走,不该是你沾手的千万别碰。”
彼时是说她与太后之间的分寸,此刻用在她与太皇太后的这番较量上,竟是同样贴切。
于是一脸愁苦,眉头紧蹙,几欲垂泪。
“老祖宗,您快别为难奴才了。上回奴才不过多嘴问了一句七阿哥哈哈珠子的事,便惹得主子爷好一通训斥,说奴才一个内宅妇人懂得什么,此事他自有圣断。
这些年来,外人瞧着奴才风光,可这其中多少辛酸委屈,实不足为外人道啊。”
她捻着帕子摁了摁眼角。
“这事奴才劝也没用,主子爷反而因为奴才多嘴而对章妹妹更加厌恶,老祖宗岂不得不偿失,如今主子爷正恼奴才呢,奴才去劝那是火上浇油。”
言至此处,长叹口气。
“奴才还指望老祖宗替奴才在主子爷跟前美言几句,让他消消气才好。”
令窈这番话,听得太皇太后瞠目结舌,不由得与身旁的苏麻喇姑对视一眼,皆是倍感诧异。
“你是说你与皇帝之间,竟生了嫌隙?”
太皇太后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她犹记得当年玄烨为了这个戴佳氏,是何等的情深意重,要死要活。
甚至开辟先例搞出个在宫女名册的后妃,居昭仁殿,这般恩宠简直前所未有,如今说厌弃就厌弃了?
果然男人嘛,喜新厌旧是常性。这不免勾起她过往的回忆,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她叹息一声:“世事无常,君心难测,哪有花常开不败的呢。
你也莫要过于忧心,你与皇帝终究有一双儿女牵绊,更有过往同生共死的情分在。待过些时日他气消了,自然便好了。”
令窈怯生生嗯了一声,极尽感激之色。
“奴才羞愧,此事本是寻常,如今还要老祖宗宽慰奴才。”
太皇太后颔首道:“你还有个七阿哥,这便是你后半生最大的倚仗了。好生教养他,比什么都强。”
“是,奴才谨记老祖宗教诲。”
令窈略欠了欠身,趁势悄悄抬眼打量太皇太后,只见她愁眉深锁,倚在引枕上连连叹息,显然并未放弃原先打算。
忽的就想到惠妃,去岁夏至宴上因小七的莽撞被她斥责一番,连带着小七在上书房没少受大阿哥明里暗里的挤兑。
或许,玄烨急着为小七遴选哈哈珠子,也有几分是想为儿子寻些可靠的臂助,免他孤立无援。
想及此处,令窈心中那份因惠妃牵连孩子而积压的郁气骤然翻涌上来。
她自问并非虚怀若谷,心胸大度之人,若只她一人受些委屈倒也罢了,可惠妃竟将手段用到了孩子身上。
心一横,脸上恍然大悟。
“老祖宗,奴才或许帮不了您,但奴才知道谁可以。”
太皇太后急忙追问:“谁?”
“惠妃。”
看着太皇太后大失所望的神色,令窈接道。
“老祖宗请容奴才细说。惠姐姐如今协理六宫大小事务皆由她掌理,堪称后宫第一人。主子爷于后宫之事,多少会听取她的建议。
再者,大阿哥已然成年,近日随主子爷巡视塞外颇得圣心,主子爷常赞其为诸皇子表率。
惠姐姐母凭子贵,地位愈发稳固,她若肯进言主子爷岂有不慎重考虑之理?”
令窈言罢抬头看向太皇太后,眼眸里满是真切,仿佛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
太皇太后听了垂眸沉吟,神色平静如水,喜怒难辨。但只要见她肯细细思量,令窈心下便觉足矣。
这番话终究是入了耳进了心,成与不成惠妃这根针都是扎在太皇太后眼中。
静默片刻,太皇太后方缓声道:
“罢了,你宫里还有一摊子事要料理,且去忙吧。今日这奶茶煮得甚合心意。”
她转而看向侍立一旁的苏麻喇姑。
“我记得库里收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做工极是精巧,取来赏给戴佳氏。”
令窈正欲开口推辞,太皇太后却摆摆手。
“就当是给元宵那丫头提前攒的嫁妆。岁月不饶人,我这把年纪,日后还不知能否亲眼瞧见她出阁光景。这点东西全当是我这做长辈的一点念想。”
听她如此说,令窈不觉伤感,忙郑重行大礼,笑道:
“奴才代元宵谢老祖宗厚赏,老祖宗不必有心,您定当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到时候,我们元宵出阁梳头,还得劳您老人家亲手给她梳头呢。”
太皇太后笑了笑:“若真能有那一天,我定要去好生瞧瞧。我最爱嫁娶婚仪的热闹喜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