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宇的手在门把上顿了三秒，指腹的温度几乎要把金属焐热。他没拉开门，反而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多了层破釜沉舟的执拗：“子乔，你真要这么逼我？”
吕子乔没说话，只是把木盒往怀里拢了拢，老槐木的纹路硌着掌心，像师父在背后盯着他——那眼神，是教他“辨真伪”时的严厉，也是送他木盒时的温和。
“好，”中天宇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重新走回客厅，却没坐回沙发，只是站在茶几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非要纠结魔术的事，那我跟你说点别的。”他突然提高声音，试图盖过空气中的凝重，“你还记得大学门口那家‘老王炒粉’吗？你总爱加双份辣椒，结果吃得上吐下泻，还是我背着你去的医院。”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用无关痛痒的回忆转移焦点。吕子乔却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平静得像结了冰：“记得。那天你背我去医院时，穿的是件灰色连帽衫，帽子上别着个别针，是你前一天帮社团布场时捡的。你说‘别针能辟邪’，结果把我后颈扎出个红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这些事，真正的陈默也知道。但他还知道，那天你把连帽衫落在了医院，后来是我去取的，发现口袋里有张揉皱的电影票——你本来约了人看电影，却因为我爽了约。这事，你‘忘了’吗？”
中天宇敲着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了。他张了张嘴，脸色比刚才更白，连呼吸都乱了节奏：“我……我没忘，只是觉得没必要说。”
“没必要？”吕子乔冷笑，“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这茬？毕竟‘别人转述’的回忆，总有些边角料漏掉。”他把木盒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别绕圈子了，回答我——师父手稿里的玫瑰花瓣，为什么会在‘玫瑰变鸽子’那页？”
这问题像根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中天宇的软肋上。他往后退了半步，撞在沙发扶手上，疼得闷哼一声，却顾不上揉，只是慌乱地摇头：“我不知道！你别再问了！”
“我不知道？”吕子乔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他能闻到中天宇身上淡淡的松木香——那是真正的陈默从不碰的味道，陈默总说“松木太冲，不如茉莉清雅”。这细节像根细针，扎得他心里发疼，“你连陈默讨厌松木味都不知道，还敢说你是他？”
中天宇的眼神彻底乱了，像被狂风卷过的湖面。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哐当”一声，瓷片四溅，温水在地板上漫开，像一滩没说出口的眼泪。
“我不是陈默！”他终于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我不是他！但我知道他在哪！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
吕子乔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这声嘶吼震得凝固了。美嘉从厨房探出头，吓得捂住了嘴；张伟刚走到门口，又硬生生退了回去，手还僵在门把上。
“你说什么？”吕子乔的声音发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中天宇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脸上混着泪水和狼狈，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真正的陈默……三年前出了意外，腿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怕你们笑话他，更怕……更怕你们知道他连最简单的魔术手法都做不了了，就一直躲着。”
吕子乔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上，后背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陈默的腿？那个能在篮球场上连续投进十个三分球、能在舞台上翻着跟头变魔术的陈默，腿断了？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去年视频里，他还站起来给我看……”
“那是他雇的人，穿了他的衣服，背对着镜头晃了晃！”中天宇突然站起来，眼眶通红，“他躲在疗养院，每天对着镜子练单手变牌，练到指尖出血，就为了有一天能跟你们说‘我还能行’！可他不敢！他说你们俩是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他不能让你们看到他瘸着腿的样子！”
他的声音越说越激动，像是把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全倒了出来：“我是他远房表弟，叫周宇。他把你们的事全告诉我了，那些魔术手法，是他躺在床上教我的；那些回忆细节，是他一点点讲给我的；他说‘你去看看他们，替我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我才……我才冒用他的名字接近你们！”
周宇？吕子乔愣住了。他想起陈默确实有个表弟，小时候来过一次，怯生生地躲在陈默身后，像只受惊的小鹿。他当时还笑陈默“你表弟比兔子还胆小”，陈默笑着踹了他一脚，说“他懂事着呢”。
“你……”吕子乔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地上的瓷片闪着冷光，映出他苍白的脸——原来那些破绽，那些矛盾，不是因为欺骗，而是因为一份笨拙的守护。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美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我答应过他！”周宇的声音哽咽了，“他说‘没准备好之前，一个字都不能提’。他把你师父的木盒描述给我听，把拜师帖上的字一笔一划写下来，甚至记得你吃炒粉要双份辣椒……他怕我露馅，怕你们知道真相后会同情他，他最恨别人同情他！”
吕子乔看着周宇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视频里“陈默”躲闪的眼神，想起他总说“最近忙，下次再聊”，想起他挂电话前那句含糊的“你们保重”——原来不是生分了，是藏着这么重的心事。
“他在哪？”吕子乔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带我去见他。”
周宇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我让你带我们去见他！”吕子乔突然提高声音，眼眶泛红，“那个笨蛋！他以为我们会笑话他？他以为我们在乎他能不能变魔术？我们是兄弟！是一起烧过窗帘、一起被师父骂过、一起在雨里跑过的兄弟！他瘸了怎么了？瘸了我背着他去看钟楼！瘸了我们照样能凑在一起变魔术，大不了我当他的腿，他当我的手！”
他的声音越说越响，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木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周宇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吕子乔重重地磕了个头：“对不起……对不起子乔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我只是……只是想完成他的心愿……”
“起来！”吕子乔一把将他拽起来，力道大得差点把他甩出去，“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带我们去见他！现在就去！”
地上的瓷片还在闪着光，空气中的松木香混着泪水的咸味，像一杯加了太多调料的酒，呛得人眼眶发酸。周宇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好！我带你们去！他看到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的声音哽咽着，却带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像是压在心头三年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吕子乔抓起木盒，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往门口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朝着某个迟到了三年的拥抱，大步走去。
客厅里的紧张气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却没化作争吵，而是变成了一种滚烫的急切——那些被隐瞒的、被误解的、被小心翼翼守护的，终于要在重逢的阳光下，露出最温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