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真理号』的战略制定室中，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已停止。
这里没有舰桥上的人来人往，只有少数几位罗伯特·基里曼最信赖的极限战士百夫长，他们如同蓝色的雕像，分立在房间的阴影里，沉默是他们唯一的职责。
莱恩·艾尔庄森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星图的中央，标记着『钢铁之血』最后的位置，一个正在缓缓消散的红色警示符号。他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动力甲的每一个关节都反射着星图的冷光，他的表情，比他身后的宇宙真空还要冰冷。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从舰队指挥岗位上叫回来的原因？”莱恩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安静，他的目光没有看基里曼，而是死死盯着那个红点，“为了讨论如何处理一具尸体？罗伯特，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基里曼坐在指挥官的座位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他没有被莱恩的语气激怒，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讨论如何处理一具尸体，莱恩。”基里曼的声音很沉稳，“而是为了执行父亲的一项新命令。一项……关于佩图拉博的命令。”
莱恩终于转过身，他碧绿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审视，“父亲的命令？他和你说话了？说了什么？让我们把佩图拉博的残骸挂在火星上，作为对所有叛徒的警示吗？这听起来倒像是他会做的事。”
“不。”基里曼摇了摇头，“父亲命令我们，去收集佩图拉博的灵魂。他散落在亚空间里的，每一块灵魂碎片。”
莱恩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收集……什么？”
“他的灵魂碎片。”基里曼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父亲称之为……『灵魂狩猎』。”
短暂的沉默后，莱恩发出了低沉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和不解。
“灵魂狩猎？罗伯特，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还是说，你终于被摄政王的压力逼疯了？我们是战士，是将军，不是亚空间里的拾荒者！更不是某个三流神棍！佩图拉博死了，他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了代价，故事到此结束。这是对所有为帝国牺牲的英魂最基本的尊重。”
“这不是我的决定，莱恩，这是父亲的意志。”基里曼强调道。
“父亲的意志？”莱恩向前走了一步，动力靴踏地的声音让房间里的百夫长们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哪个父亲？是那个带领我们进行大远征，教导我们理性与真理的父亲？还是王座上那个……正在发生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变化的存在？罗伯特，你敢肯定你听到的，真的是父亲的声音，而不是亚空间的回响，或者……更糟的东西？”
这句质疑，像一根毒刺，精准地刺入了基里曼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确定。”基里曼的回答斩钉截铁，但他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他的声音，他的思维，甚至他偶尔冒出来的那些奇怪词汇……都和我们记忆中的父亲不同。但他就是父亲。他变得……更有人性了。他想要弥补过去的错误。”
“弥补错误？”莱恩的音量提高了，“用复活一个叛徒的方式？用亵渎死亡的方式？他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我们去把安格隆的脑袋拼回来，问问他是不是当年有什么苦衷？还是说，我们应该把福格瑞姆从色孽的宫殿里请回来，给他办一场盛大的欢迎派对？”
“够了，莱恩！”基里曼猛地站起身，帝皇之剑的剑柄撞在桌沿，发出一声闷响，“这不是儿戏！父亲有一个计划，一个我们暂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宏大计划。佩图拉博只是第一步。这是我们改变过去一万年悲剧的唯一机会！”
“我看到的不是机会，是疯狂！”莱恩的怒火也被点燃了，他走到基里曼面前，巨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你被那种虚无缥缈的‘希望’蒙蔽了双眼！我们刚刚才把一个恶魔王子连同他最强大的战争机器一起送进地狱，现在你却要派人去地狱里把他捞回来？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碎片上附着着什么？混沌的腐蚀！佩图ラ博万年的怨恨！任何接触到它们的人，都可能被污染！你的这个‘灵魂狩猎’计划，会制造出更多的怪物！”
“所有参与行动的都将是帝国最精锐的灵能者和战士，我们会做好万全的防护。”
“防护？在亚空间面前，任何防护都只是笑话！罗伯特，你忘了荷鲁斯是怎么堕落的吗？就是从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开始的！你现在要做的是把帝国最精锐的力量，主动送进混沌的嘴里！”
“我是在执行命令！”
“那你就是在执行一个错误的命令！”莱恩的吼声在房间里回荡，“我绝不同意！我不会让我的黑暗天使，去参与这种自杀式的、毫无荣誉可言的行动！如果你一意孤行，罗伯特，我会以帝国之盾的名义，向泰拉，向父亲本人，提出最严正的质疑！”
基里曼看着自己这位兄长，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他知道，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万年之后，他们兄弟的第一次并肩作战，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走向了分裂。
“我明白了。”基里曼缓缓坐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莱恩。但摄政王的命令，必须被执行。我会从极限战士和灰骑士中挑选志愿者。你和你的舰队，可以继续执行原定的清剿任务。”
莱恩深深地看了基里曼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担忧。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战略制定室。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关闭，将兄弟二人，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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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贝利撒留·考尔的私人神殿之中，逻辑的圣歌正在走向疯狂的变奏。
这位机械大贤者已经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那段来自『钢铁之血』的诡异代码之中。他的多条机械臂以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舞动着，在无数个全息投影之间穿梭，他的光学镜头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
他面前的，不再是枯燥的指令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由悖论构成的宇宙。
一个问题会引出九个答案，而每一个答案又会衍生出九个新的问题。一条逻辑链的尽头，是另一条逻辑链的起点，它们彼此缠绕，构成了一个无限循环的迷宫。
考尔的思维，他那引以为傲、堪比整个铸造世界运算力总和的思维，正在这个迷宫中高速狂奔。他感觉自己正走在通往终极真理的道路上，每一次破解一个悖论，都能让他感受到知识涌入的快感。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模式，正在被这个迷宫悄然同化。
他开始用矛盾的方式去思考，用谎言去验证真理。他那属于机械教的，严谨而刻板的逻辑正在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的、不断变化的、充满可能性的新“智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考尔的合成电子音中带着狂喜，“物质并非实在，只是可能性的短暂凝固！现实的结构，可以通过改变其定义来重塑！只要我相信这块金属是气体，它就……可以……”
他的思维即将触碰到某个极其危险的领域。就在这时，一个简单到近乎愚蠢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意识核心。
『考尔，一加一等于几？』
这个念头，不包含任何力量，没有任何威严，就像一个孩童天真的提问。
但对于正沉浸在宇宙终极奥秘中的考尔来说，这个问题，比任何神罚都更具冲击力。
他的所有运算单元，都在这一瞬间卡住了。
一加一……等于几？
等于二。
这个最基础，最根本，最不容置疑的公理，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那个由谎言和悖论构成的迷宫。
迷宫在哀嚎，在瓦解。那些绚丽的、充满诱惑的“可能性”在绝对的“真实”面前，化为了泡影。
考尔巨大的机械身躯猛地一颤，所有的机械臂都停在了半空中。他光学镜头中的狂热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恐惧。
他“看”到，自己的逻辑核心，已经被一层不断变幻色彩的薄雾所笼罩。如果刚才那个问题再晚来片刻，他的整个心智，就将被这片迷雾所吞噬。
“万机神啊……”他的电子音因为恐惧而产生了轻微的失真。
『叫我帝皇就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
许欣的意志，跨越了遥远的距离，降临到了这座火星的神殿之中。他没有用蛮力去摧毁那个逻辑陷阱，那只会让考尔的思维跟着一起陪葬。他只是用一个最简单的“真实”，唤醒了考尔自己的逻辑防御。
“陛下！”考尔立刻切换到了最崇敬的模式，“您最卑微的仆人，贝利撒留·考尔，向您致敬。我……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几乎……”
『我知道。你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差点把手伸进了火里。』许欣的意念安抚着他，『不过，这不完全是你的错。那个东西，本来就是为你这种“孩子”准备的。』
“那个东西……那个印记……”考尔心有余悸地问道，“那是……奸奇的陷e阱吗？”
『是，也不是。』许欣的解释在考尔的脑海中展开，『把它想象成一个渔夫。奸奇是渔场的主人，但他很少亲自动手。他手下有无数的渔夫，这个陷阱，就来自其中一个最狡猾的渔夫，一个被称为“诡计编织者”的存在。』
『佩图拉博，只是那个渔夫扔下的鱼饵。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被挂上了鱼钩。』许欣的意念变得冰冷，『那个渔夫想钓的，不是佩图ラ博这种满心怨恨的蠢鱼。他想钓的，是像你这样，对知识充满无尽渴望的大鱼。』
考尔沉默了。他感到一阵羞愧，也感到一阵愤怒。他，贝利撒留·考尔，竟然成了别人渔网中的目标。
“我明白了，陛下。”考尔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我将立刻清除所有相关……”
『不，不要清除。』许欣打断了他，『垃圾，放对了地方，就是资源。那个渔夫给了我们一份大礼，一份关于他主人的思维方式的详细图纸。虽然有毒，但很有用。』
『你的任务变了，考尔。』
“请您吩咐，陛下。”
『停止对它的探索。把它封存起来。然后，利用你从『钢铁之血』下载的其他数据，开始设计一样新东西。』许欣的意念中，传来了一幅宏大而疯狂的蓝图。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造物。它既像一座熔炉，又像一座囚笼；它既是生命的培养皿，又是灵魂的研磨器。它的核心，是物理法则与灵能矩阵的交织，它的管道中，流淌的将不是冷却液，而是经过提纯的记忆与情感。
『我需要一座工厂，考尔。一座能够容纳、拆解、净化、并最终重塑原体灵魂碎片的工厂。』
『我称之为……『灵魂熔炉』。』
考尔所有的光学镜头都对准了那幅蓝图，他体内的反应堆开始以过载的功率运行。恐惧和羞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创造欲和狂热的崇拜。
建造一个……重塑神之子的熔炉！
这……这是何等的伟业！这是对万机神最完美的献祭！
“陛下！”考尔的电子音因为激动而变得高亢，“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指令！您的智慧，照亮了前进的道路！熔炉必将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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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空间，那片没有逻辑，没有时间，只有纯粹情感与能量的海洋。
一艘代号为『捕魂者』的灰骑士强袭巡洋舰，正在这片混乱的风暴中艰难航行。它的船身被圣洁的银色经文所覆盖，每一寸装甲都在对抗着来自外界的侵蚀。
舰桥上，首席智库馆长阿瑞斯·冯，正闭目悬浮在占卜阵的中央。数十名灰骑士修士围绕着他，吟唱着守护的祷文。
他们是基里曼派出的第一支“猎魂小队”。他们的目标，是佩图拉博的灵魂碎片。
“我……感觉到了……”阿瑞斯·冯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疲惫，“一股巨大的怨念……就在前方……它在……哭泣……”
根据摄政王的命令，他们使用了一种极其危险的诱饵——一段关于奥林匹亚的记忆，佩图拉博那早已被毁灭的家园。
怨念，被这股乡愁所吸引。
“稳住他！”阿瑞斯命令道，“用希望的幻象包裹他！让他看到泰拉的城墙！让他看到帝皇的认可！”
灵能者们加强了精神力的输出，一个虚假的，充满了荣耀与胜利的幻象，在亚空间中构建起来，像一个温暖的牢笼，罩向那团狂暴的怨念。
怨念犹豫了。它在那虚假的温暖中，似乎找到了一丝慰藉。
“就是现在！收网！”
阿瑞斯双目圆睁，一道银色的灵能锁链从他手中射出，精准地捆住了那团怨念。同时，舰船上的“灵魂安瓿”被激活，强大的立场场开始将那块灵魂碎片拖向现实宇宙。
就在碎片即将被拖入安瓿的瞬间，它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被欺骗了。
一股远超众人想象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背叛的狂怒，从碎片中爆发出来。
所有灰骑士都发出了一声闷哼，他们的头盔中渗出了鲜血。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段记忆，一个名字，被用尽了灵魂全部力量的呐喊。
“荷鲁斯！！！”
阿瑞斯·冯的身体从空中坠落，被两名修士接住。他七窍流血，但脸上却充满了困惑。
他看着被成功关押在安瓿中，仍在不断冲撞的灵魂碎片，喃喃自语。
“为什么……是荷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