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怜舟沅宁都没有到过镜宸宫,总觉得是心里隔了些什么。
她像是刻意要与谁较劲,亦或是想证明什么,接连翻了曲凌岳和关知衍的牌子。
她待在他们的宫苑里,却并不与之亲近,只是处理政务,接受他们小心翼翼、带着仰慕的侍奉,却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
她知道自己是在与沈复赌气。气他那晚的劝告,气他将她推给别人时的“深明大义”。
而镜宸宫这边,沈复依旧如常打理后宫事务,照料明昭,一切井井有条,仿佛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只是每到傍晚,他仍会亲自守着小火,慢炖一蛊怜舟沅宁素日喜欢的汤羹,然后让静檀准时送去昭宁殿
第一日,汤羹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孙德阳陪着笑脸:“陛下说政务繁忙,暂不用了,劳凤君费心。”
沈复只是淡淡颔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依旧如此。
……
便是这般,一连几日。
静檀看着主子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替他不值,却也不敢多言。沈复只是默默看着那盅渐渐冷却的汤,眸色深沉如夜,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的酸涩。他恪守着凤君的体面与尊严,绝不轻易示弱,更不会主动去争。
然而,大人的心思,两岁的孩童却不懂。
明昭已经两天没有好好见到母皇了。往常这个时候,母皇总会来镜宸宫,抱着她玩一会儿,或者看着她用膳。小丫头想念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日用过晚膳,明昭抱着沈复的腿,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问:“父君,母皇呢?昭儿想母皇了。”
沈复弯腰将女儿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母皇在处理朝政,很忙。昭儿乖,父君陪着你。”
“不嘛不嘛,”明昭扭着小身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一扁,带着哭腔,“昭儿要母皇!知微,带昭儿去找母皇!”
她挣扎着向旁边侍立的知微伸出手。知微心中一动,他深知陛下与凤君这几日的别扭,也心疼自家主子隐忍,此刻见小帝女如此,便存了份为主子争取的心思。
他看向沈复,却并没有等来自家主子的示意。
“我要母皇……我要。”
沈复看着女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心中一软,终是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小心伺候着,别扰了陛下正事。”
“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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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殿内,怜舟沅宁刚批完一堆奏折,正揉着发胀的额角,便听得外面传来孙德阳带着笑意的通传:“陛下,皇长女殿下来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杏子黄绫缎小袄的团子便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扑到她的腿边,抱着她的龙袍,甜甜地喊着:“母皇!昭儿好想母皇!”
怜舟沅宁一愣,看着腿边软乎乎的女儿,连日来心头的烦闷与空落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冲散了大半。她弯身将明昭抱起来,掂了掂,笑道:“朕的昭儿又重了些。怎么这个时辰跑来了?”
明昭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告状:“昭儿想母皇,父君说母皇忙。”
她小脑袋歪了歪,像是想起了什么,用着稚嫩而清晰的语调,天真无邪地说道:“父君……父君夜里,偷偷哭哭了。昭儿看见了。”
怜舟沅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沈复……哭了?
那个永远沉稳持重、喜怒不形于色,连在她面前都极少失态的沈益远……哭了?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几日的赌气行为,有多么幼稚和残忍。
她用冷落来惩罚他的“懂事”,却忘了,他那份“懂事”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心痛。他将她推出去,自己又何尝好过?
“母皇?”明昭见她不说话,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怜舟沅宁回过神,紧紧抱住女儿,将脸埋在她带着奶香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昭儿乖,母皇……待会儿就去看父君。”
她陪着明昭玩了一会儿积木,又亲自喂她吃了些点心,直到小丫头开始揉眼睛,显出困意,才让知微和宫人们小心地将她带回镜宸宫。
夜色已深,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怜舟沅宁没有乘坐轿辇,独自一人,踏着清冷的月色,缓缓走向镜宸宫。
宫门处的宫人见到她,皆是一惊,连忙跪地行礼,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怜舟沅宁摆手示意他们噤声,径直走入内殿。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沈复还未歇下,正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悄然出现在殿内的怜舟沅宁时,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错愕,随即迅速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是一贯的平稳:
“臣侍参见陛下。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他仍旧是那般恭敬地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的模样。
怜舟沅宁没有立刻叫他起身,而是走到他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疲惫,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她还是能看出那份强撑的精神。
“怎么?如今朕连陪陪自己的凤君都不行了?”
“臣侍……并非这个意思。”沈复低着头,语气更加恭谨。
“朕来看看你。”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柔和许多,“也来看看,朕的凤君,是不是真的如昭儿所说,夜里偷偷哭鼻子了。”
沈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垂下眼帘,长睫微颤,避开了她的目光,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臣侍……没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怜舟沅宁心中微软,又带着些许酸胀。她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他的眼底,果然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红痕。
“益远,”她唤了他的字,语气带着叹息,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在朕面前,你不必永远如此坚强。”
这句话如同击碎了最后一道防线。沈复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闭上眼,偏过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终究是没能再说出否认的话。
她上前一步,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是朕不好。”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朕不该与你置气。”
沈复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抱着,将脸轻轻靠在她肩头,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许久,他才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是臣侍……失职。”
“别推开朕,好不好?”
她勾住他的衣带,将人拉到内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