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的号角声在御京城的上空回荡,白洛恒站在北门的城楼之上,望着那片消失在朱雀大门尽头的旌旗。
直到最后一点影子没入天际,他才转身走下城楼,眉宇间的沉凝未散,周云庆的六万大军虽已开拔,可他心中那根弦,却丝毫未松。
回到长生殿时,萧澈、裴然已等候多时。殿内的地龙依旧烧得旺盛,只是少了几分议事的喧嚣,多了层沉沉的思虑。
白洛恒落座于案后,指尖叩击着冰凉的紫檀木,目光扫过二人:“周将军已率军过了朔州地界,王礼、陈绰的兵马也已按计划埋伏妥当,粮草调度有刘积盯着,眼下北线算是稳了。”
萧澈拱手道:“陛下运筹周密,北伐之事当无大碍。”
白洛恒却摇了摇头,拿起案上的舆图,指尖划过西域的疆域,那里标注着大小十几个邦国,像一串散落在戈壁上的明珠。
“朕忧心的,是这里。”
他声音低沉:“西域诸国,向来是墙头草。当年燕然部强盛时,他们岁岁纳贡,唯唯诺诺;这几年燕然部衰落,他们便转头与我大周建交,互通商路。可若默哆败象初显,或是我们战事胶着,你信不信,他们会立刻倒戈,从背后给我们捅刀子?”
裴然是礼部尚书,曾负责与西域建交之事,闻言眉头紧锁:“陛下所言极是。莎车国的王子上个月还来朝贡,言谈间却屡屡试探我军虚实;疏勒虽与我们通商,暗地里却仍与燕然部有往来。这些邦国畏威而不怀德,确实难信。”
萧澈也沉声道:“西域若反,粮草通道便会被掐断。我军北伐的粮草有三成来自西域的驼队,一旦他们断供,或是联合草原部落袭扰粮道,后果不堪设想。”
白洛恒指尖重重落在“楼兰”二字上,眼中闪过决断:“不能等他们动手。朕意已决,再派使者出使西域,务必稳住他们。”他看向萧澈,“郑明此人,你还记得吗?”
萧澈一怔,随即点头:“记得。五年前曾出使西域,以丝绸、瓷器换得于西域的良马,言辞机敏,行事稳妥。”
“正是他。”
白洛恒道:“传朕旨意,命郑明为西域安抚使,即刻备礼,挑最好的蜀锦二十匹,官窑的青瓷五十件,还有江南的茶叶、中原的铁器,装足十车,再次出使西域。”
裴然有些疑虑:“陛下,赠礼如此厚重,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我军示弱?”
“示弱?”白洛恒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这不是示弱,是告诉他们,跟着大周有肉吃。郑明要做的,不仅是送礼,还要给他们画一张饼,告诉西域诸国,若他们肯出兵助我大周夹击默哆,战后燕然部的草场、牛羊,他们可分得三成;若是不愿出兵,只需按兵不动,将来我大周收复漠南,便许他们免税通商十年。”
他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厉色:“但这话里,必须藏着一根刺。让郑明私下告诉诸国首领,若有人敢暗中勾结默哆,或是袭扰我军粮道,待朕平定漠南,第一个便踏平他的邦国。”
萧澈抚掌道:“陛下此计甚妙!恩威并施,西域诸国必然掂量。”
白洛恒看向裴然:“礼部需立刻拟好国书,措辞要软中带硬。既要显我大周的诚意,也要露我军的锋芒。另外,让郑明带上五十名禁军护卫,皆是精锐,既是护卫,也是向西域展示我军的战力。”
“臣遵旨。”裴然躬身应下,心中已开始斟酌国书的字句。
白洛恒又拿起一支笔,在舆图上西域与漠南交界的地带画了一道线:“郑明出发前,让他去见刘积,取一份粮草调度的密图。不必给他实底,只需告诉他,何处有我军的粮仓,何处有暗哨,让他心里有数。若遇紧急情况,可就近向朔州的陈绰求援。”
“陛下考虑周全。”
萧澈叹道:“如此一来,西域那边当无大碍了。”
白洛恒放下笔,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幽幽道:“朕只盼他能顺利。漠南之战,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想起十多年前,正是因为西域诸国倒戈,才让燕然部得以长驱直入,攻破临江城,那血的教训,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三日后,郑明带着十车重礼,率五十名禁军护卫,从御京城的西门出发,踏上了前往西域的路。驼队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蹄印,车辙里,载着的不仅是丝绸瓷器,更是大周能否平定漠南的关键一环。
长生殿内,白洛恒再次展开舆图,指尖在漠南与西域之间反复游走。
接下来的日子,既要等周云庆的战报,也要盼郑明的消息,这两颗棋子,缺一不可。
长生殿的烛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烛泪积了厚厚一层,像白洛恒眉间化不开的沉郁。
他几乎没怎么合眼,案上的舆图被指尖磨出了毛边,周云庆与郑明的行军路线旁,已密密麻麻标注了无数推测的时辰与节点。
宫人送来的膳食热了三次,终究还是凉透了。白洛恒只随意扒了两口,目光便又落回案上,那封从朔州加急送来的信,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只说“遇小股袭扰,无碍”,可他盯着“袭扰”二字,指节捏得发白。
西域那边更是杳无音信,郑明出发前说“半月必传信”,如今已过十日,连只信鸽都没飞回。
深夜的寒风卷着雪粒撞在窗上,白洛恒起身踱步,他忽然抓起案上的虎符,指尖抚过冰凉的纹路,喉间发紧,周云庆的六万大军卡在漠南咽喉,郑明的驼队不知困在西域哪处戈壁,这两头若有一头失了控,便是满盘皆输。
天边泛白时,他终于撑不住,伏在案上小憩。梦中又是临江城的火光,西域诸国的旗帜倒戈相向,刺得他猛地睁眼,额角已沁出冷汗。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霍然抬头,只见内侍捧着一封沾雪的信,手都在抖:“陛下,朔州……朔州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