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迁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又道:“殿下能容周云庆,便知‘为君者,不以私怨废公’的道理。这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若事事都按一己好恶决断,朝堂便成了私刑场,哪还有人心可用?”
他缓步走到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递到白洛恒面前:“殿下且看这个。”
白洛恒接过展开,烛火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竟是数十位官员联名的辞职信。
为首的便是前户部侍郎李嵩、吏部郎中王晏,皆是楚廷旧臣,当年在朝堂上虽未公开反对他,却也从未明确表态支持,算得上是“中立派”。信中言辞恳切,说“臣等老朽,不堪新朝驱使,愿归田养老,以全晚节”。
“这些人……”白洛恒眉头微蹙。
“为何突然要辞官?”
张迁道:“他们是怕。怕殿下登基后,算旧账。”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楚廷覆灭,树倒猢狲散,这些人当年没站在您这边,如今见您坐稳了龙椅,便怕您秋后算账。与其等着被清算,不如主动辞官,还能落个体面。”
白洛恒指尖划过那些名字,李嵩曾在楚廷时主持过黄河疏浚,虽无大功,却也没出过差错;王晏掌管官员考核多年,素以公正闻名……这些人皆是可用之才,若就此放走,未免可惜。
“我从未想过要清算他们。”白洛恒抬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解。
“新朝当立,正要招揽人才,怎会因旧怨自断臂膀?”
“殿下是这般想,可他们未必信。”
张迁躬身道:“自古改朝换代,新君为立威,多会拿旧臣开刀。这些人见惯了朝堂倾轧,自然心惊。”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可殿下若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白洛恒看向他:“你是说……”
“不仅不允他们辞官,反而要重用。”张迁的声音斩钉截铁。
“李嵩熟悉钱粮,可任户部尚书;王晏精于考核,可掌吏部;其余人等,皆按其才干委以重任。如此一来,天下人便知,殿下不仅容得下周云庆这等‘仇敌’,更容得下中立的旧臣——这才是真正的‘仁’,是能让百官归心的‘气度’。”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殿下可知,当年齐武帝夺位后,为何能迅速稳定朝局?便是因他不仅没杀前朝旧臣,反而留用了七成。他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家某姓的天下,有才者当为天下用’。这话听着简单,却道尽了为君的根本。”
白洛恒沉默良久,指尖在辞职信上轻轻叩着。烛火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那些曾经的疑虑,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你说得对。”他忽然起身,将辞职信放在案上。
“若我连这些人都容不下,又谈何容天下?”
他走到殿门处,望着殿外朦胧的夜色,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传我的话,这些人不准辞官,还有明日登基后,我要亲自召见以前那些衷于楚的旧臣,告诉他们,新朝不看过往,只看将来——只要肯为百姓做事,便是我白洛恒的臣子。”
张迁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办。”
“等等。”白洛恒回头,眼中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还有一事,你替我拟道旨意,楚家虽已不是皇室,却可保留那些宗室,保留他们的爵王,只需从亲王削减为郡王即可。”
张迁一愣,随即躬身:“殿下此举,足可让天下人叹服。”
白洛恒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此刻才真正明白,所谓帝王,所谓江山,说到底,不过是要让眼前这些人——无论是旧臣还是新将,无论是宗室还是百姓——都能安心过日子。
张迁退下时,见白洛恒重新坐回龙椅,腰背挺直,目光沉静地望着殿外,仅仅几句谈论之间,仿佛他已经适应了那座龙椅的尺寸……他知道,这位新帝,终于真正准备好了。
回到周王府时,裴嫣带着白乾来看他。
白乾穿着小小的锦袍,好奇地盯着案上的锦盒,伸手想去碰,被裴嫣拉住。
“明日起,你便是皇帝了。”裴嫣看着他,眼中带着温柔。
“夜里早些歇着,别熬太晚。”
白洛恒握住她的手:“放心。”
他看向白乾:“乾儿,明日跟娘一起,在殿外看着爹。”
白乾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指着锦盒,咿呀咿呀的说着……
“这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东西。”白洛恒察觉他可能是想问这是什么东西,便说道。
裴嫣笑了笑,带着白乾退了出去。
次日卯时,建安城的钟声敲响。
白洛恒端坐于府中,此时他头戴十二旒金色帝王冕冠,冠上装饰华丽,垂挂着珠串制成的旒,身着黑色为主、饰以金色龙纹的帝王朝服,龙纹造型精美、神态威严。
他站在镜前,龙袍沉重,冕冠上的珠串垂在眼前,晃动间遮住了视线,却让他的心更沉了几分。
“走吧。”他对侍立一旁的内侍道。
前往皇宫的路上,晨光正好,街道两旁的禁军列队而立,百姓跪在路边,山呼“万岁”。
白洛恒坐在龙辇中,听着外面的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印——那是裴嫣给他的,此刻带着体温。
到了通天殿外,张迁和刘积已率百官等候。见龙辇停下,众人齐齐跪下:“臣等参见陛下!”
白洛恒走下龙辇,踏上白玉阶,一步步走进殿中。
殿内庄严肃穆,梁柱上的龙纹在晨光中栩栩如生。他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下,望着下方群臣,缓缓说道:“无才无德,只因百官与百姓爱戴,接受陛下三让之举,今日登临此位,非为一己之私,实乃承天命、顺民心。”
白洛恒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冕冠上的珠串轻轻晃动,却挡不住他眼底的沉毅:“自平皇帝崩后,天下动荡,宗室纷争,漠北窥伺,百姓流离。我白洛恒一介草民,本无帝王之志,唯愿护一方安宁。然今日众卿推戴,陛下禅让,若再推辞,便是有负苍生。”
完罢,百官再次跪拜,三呼万岁。声音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接受朝贺后,白洛恒起身,前往郊外祭天。
仪仗队在前开路,百官随行,队伍绵延数里。
祭天的高台早已搭好,青石板铺地,周围插着旌旗,随风飘扬。
到了高台前,白洛恒拾级而上,站在祭台中央。
司仪官唱礼,他按礼制跪拜,上香,读祝文。
祝文写得恳切,无非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礼毕,他站在高台上,望着远处的建安城,望着城外的田野,心中一片清明。
下山时,裴嫣带着白乾在台下等他。
此时,裴言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姐夫,你戴那个东西,看不清路吧?”
身旁的裴然却一把把他拉到身后:“言儿多嘴,你应该称为陛下!”
白洛恒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得清。”
裴嫣走上前,替他拂去衣上的尘土:“都结束了。”
“不,是刚开始。”白洛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