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那方染血的衣襟残片,在烛火中化为飞灰,却将更深的寒意刻进了文渊阁的每一寸空气里。密妃那拉氏、皇六子绵恂、汪由敦之侄汪景祺……这些此前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此刻如同一串毒瘤,吸附在皇室根基之上。飞鸟的网竟如此绵密,从太子血脉的隐秘,到先帝晚年的宠妃皇子,甚至延伸至致仕官员的亲属,每一处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
绵忻指尖残留着灰烬的温度,目光扫过怡亲王、张廷玉与鄂尔泰,声音低沉如夜:“崔嬷嬷以死相告,绝非空穴来风。这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我们不能有半分松懈。”
怡亲王捻须的手微微停顿,苍老的眼中闪过锐光:“密妃入宫多年,一直低调温婉,六阿哥绵恂更是以‘贤能’闻名宗室。若他们真是白雀的棋子,那这步棋,藏得未免太深了。”
“越是看似无懈可击,越可能包藏祸心。”张廷玉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凝重,“先帝晚年对密妃颇为倚重,六阿哥时常伴驾,若他们真有异心,接触先帝近侍、影响朝政决策,甚至……对先帝龙体动手,都并非难事。”
鄂尔泰接口道:“汪景祺虽只是举人,却与朝中不少宗室子弟交好,六阿哥通过他,完全可以暗中培植势力。如今太子病重、监国亲王即将离京,正是他们发难的最佳时机。”
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京城的平静表象下悄然酝酿。
“京城必须稳住,奉天也必须去。”绵忻站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地面,带出一阵风,“太子兄长的性命、太后的安危、白雀的最终阴谋,都系于‘清源玉露’。我意已决,亲自赴奉天取药。”
他看向怡亲王,语气恳切却坚定:“王叔,您辈分最高、威望最重,京中事务,只能劳烦您总摄全局。防务交给岳钟琪,朝政由张、鄂二位中堂协理,太子与太后的安全,我会留下影卫统领全权负责,直接向您汇报。”
怡亲王重重点头:“忻儿放心,老夫这把老骨头,拼了性命也会守住京城。密妃与六阿哥那边,我会以‘保护’为名,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多谢王叔。”绵忻深深一揖,又转向鄂尔泰,“鄂中堂,您的族弟鄂尔奇,精通盛京旧典,熟悉皇陵与宫殿布局,恳请他随我同行,负责寻找太祖太宗信物与秘库线索。”
鄂尔泰颔首:“臣弟鄂尔奇忠诚可靠,且对奉天了如指掌,定能为殿下分忧。他已提前出发,以巡查皇陵修缮为名,在奉天接应。”
张廷玉补充道:“为掩人耳目,殿下可对外宣称巡视古北口防务,实则绕道北行,避开叛军余孽与白雀眼线。沿途关卡的通关文书,臣已备好,皆用化名,万无一失。”
绵忻一一记下,又叮嘱道:“我离京后,若有紧急情况,王叔可凭此监国副印,与张、鄂二位中堂共议,代行监国之权。切记,若无确凿证据,不可轻易动密妃与六阿哥,以免打草惊蛇。”他将一枚雕刻着龙纹的玉印递给怡亲王,玉印触手冰凉,却带着千钧重量。
众人议定,各自散去筹备。绵忻独自前往北苑竹香馆,夜色中的竹香馆静谧无声,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着窗纸上的剪影。
雅晴嬷嬷仍在昏睡,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其木格守在床边,见绵忻到来,起身相迎,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坚定:“殿下。”
“嬷嬷伤势如何?”绵忻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雅晴嬷嬷枯瘦的手上。
“外伤已愈,但心神损耗过巨,加之催动血脉反噬,需长期静养。”其木格低声道,“奉天之行,姨母怕是无法随行。”
绵忻心中一沉,康熙手谕与崔嬷嬷都强调“守密人之血”的重要性,雅晴嬷嬷无法成行,便只能依靠其木格。“其木格姑娘,”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开启龙兴秘库,需守密人之血。你……可愿随我前往奉天?此行凶险,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其木格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殿下,乌苏部守密人的使命,便是阻止玄鸟之力为祸世间。如今白雀余孽未清,太子与太后身中奇毒,我既有此血脉,便责无旁贷。我愿意去。”
绵忻心中触动,郑重道:“多谢姑娘。我向你保证,定会护你周全。”
“殿下不必客气。”其木格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关于守密人之血,姨母曾说过,需在子时以特定仪式引导,滴血于双龙佩上,方能激发共鸣。且血脉之力消耗的不仅是鲜血,还有心神元气,强行施为,恐有性命之忧。”
绵忻想起雅晴嬷嬷催动玄鸟杖后的惨状,心中了然:“我明白了,届时全凭姑娘安排。”他又问,“崔嬷嬷提及开启秘库需太祖太宗信物,姑娘可曾听长辈提过相关线索?”
其木格蹙眉思索片刻,缓缓摇头:“未曾听闻,但姨母昏迷前,曾断续说过‘鹰……金刀……开国……’,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鹰?金刀?绵忻默默记下,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离开竹香馆,怡亲王派人送来急报:内务府秘档中发现一条关键记录——太祖御用“金嵌玉海东青纹短刀”,长一尺二寸,刀柄镶七颗东珠,太宗时奉于盛京皇寺偏殿,康熙三十五年圣祖东巡曾瞻仰,后复归原位。
“海东青纹短刀!”绵忻眼前一亮,海东青是满洲神鸟,象征战神,与“鹰”的线索完全吻合,这柄短刀,定然就是开启秘库的太祖太宗信物!
目标愈发清晰:奉天,盛京皇寺!
接下来两日,京城表面恢复平静,戒严逐步解除,百官各司其职,仿佛那场宫变从未发生。但暗地里,监视密妃所居永和宫与皇六子绵恂府邸的眼线,已布下天罗地网。密妃深居简出,除每日向太后遥拜请安,几乎不出宫门;绵恂依旧读书习武,言行举止毫无破绽。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出发前夜,绵忻在密室召集核心人员,做最后部署:“岳将军,京畿防务交给你,若遇叛军或白雀余孽异动,可便宜行事;影卫统领,太子与太后的安全是第一要务,每时辰汇报一次情况;对永和宫与六阿哥府的监视,不得间断,任何异常,立刻禀报王叔。”
众人肃然领命。鄂尔泰递上一封密信:“殿下,鄂尔奇已在奉天布置妥当,这是联络方式与接应地点。”
绵忻接过收好,目光扫过众人:“江山社稷,在此一役。京中之事,就拜托诸位了。”
翌日黎明,一支百余人的“商队”悄然从西直门出城,绵忻扮作商队少主,其木格扮作随行女眷,百名精锐护卫化装成镖师、伙计,分散在队伍前后。队伍沿预定路线向北而行,计划在古北口制造“监国亲王巡视”的公开痕迹后,再折向东,绕道草原边缘,直奔奉天。
首日行程顺利,傍晚时分,队伍抵达一处偏僻驿站歇脚。驿站已被鄂尔奇提前打点,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
深夜,绵忻正在房中研究奉天地图,其木格忽然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殿下,我整理行囊时,发现了一样不属于我的东西。”她递上一枚用油纸包裹的蜡丸。
绵忻皱眉接过,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展开,一行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秘库有诈,守密血危。真库在‘影’,非在‘寺’。欲知详情,三日后午时,辽河渡口‘望乡亭’。独身来见,过时不候。——知库人”
“秘库有诈?真库在‘影’?”绵忻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头猛地一沉。“影”是什么?是承影司的隐秘据点,还是某种暗号?这个“知库人”是谁?是友是敌?是白雀的诱饵,还是知晓内情的承影司残余?
他看向窗外,夜色深沉,驿站外的树林在风中摇曳,如同无数蛰伏的鬼魅。奉天之行,尚未抵达目的地,便已杀机四伏。这个突然出现的“知库人”,让原本清晰的目标,变得扑朔迷离。
“殿下,要不要取消约定?”其木格担忧道,“此去风险太大,万一有埋伏……”
绵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我们必须去。白雀的阴谋层层叠叠,龙兴秘库关乎太子与太后的性命,若真有诈,我们不能贸然闯入。这个知库人,或许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他顿了顿,补充道,“三日后,我独身赴约,你带着护卫在附近埋伏,若有异动,立刻接应。”
其木格点头应允,心中却依旧充满担忧。
与此同时,京城之中,怡亲王收到了一份紧急密报:今日午后,密妃以“为太后祈福”为由,派心腹宫女出宫,前往已故廉亲王府旧宅遗址附近的一家香烛铺,停留一刻钟后返回。经查,香烛铺老板姓朱,乃是前明宗室后裔,一直隐姓埋名,暗中联络反清势力。
怡亲王看着密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密妃果然与前明遗孤有联系!崔嬷嬷的警告并非虚言,六阿哥绵恂,极有可能就是白雀为颠覆大清江山,精心培养的另一枚棋子!
辽河渡口的望乡亭,会是一场真相的揭露,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知库人”为何要单独约见绵忻?他口中的“真库在影”,究竟指向何处?守密人之血的“危”,又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京城之中,密妃与朱姓前明遗孤的联系,是否意味着白雀即将发动新的阴谋?皇六子绵恂看似无辜的表象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野心?怡亲王与诸位大臣,能否在绵忻离京期间,稳住局面,阻止这场即将爆发的内乱?
绵忻握着那张纸条,指尖冰凉。奉天之行,从一开始就布满了未知与危险。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为了太子,为了江山,他只能一往无前。
夜色更深,风更紧了。驿站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光影交错间,仿佛预示着这场跨越数代的阴谋,即将迎来最凶险的对决。而那隐藏在暗处的“影”,究竟是救赎的希望,还是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