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残破的殿内,气氛沉重如铁,那面染血的“常山”破旗,此刻静静倚在佛台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让赵云的心情无法平静。
曹樱的诛心之言与“劝降”,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看似几乎压垮了赵云,然而,也激发了他最后的斗志。
他拒绝了邓芝和罗平安要他趁夜从后山险峻处独自潜行逃离的提议,他缓缓擦拭掉嘴角的血迹,重新握紧了亮胆龙吟枪。
“大哥。”
他看向一直守在自己身边、老泪纵横的罗平安,声音平静得可怕。
“最后……再为我鸣一次鼓吧。”
罗平安浑身一震,明白了赵云的抉择。这不是突围,这是赴死!
“子龙!你……”
罗平安哽咽着,想要劝阻,但看到赵云无比平静的眼神终是没有开口。
“我若率军从正面下山,魏军主力必被我吸引。”
赵云解释道,语气像是在部署一场寻常的战事。
“大哥,待山下战起,混乱之时,你带军师伺机突围而去。”
“不!子龙!要死一起死!我罗平安岂是贪生怕死、弃主求生之徒?!”
罗平安嘶声吼道,这个平庸了一辈子、靠着同乡关系和赵云照拂才坐上副将之位的老兵,此刻爆发出惊人的血性。
“这是军令!”
赵云猛地喝道,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他目光如刀,刺向罗平安。
罗平安看着赵云坚定的脸,看着周围士卒们悲愤而信任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巨大的悲痛与一种被托付重任的沉重感交织,让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将,浑身颤抖,他猛地一抹脸,将泪水狠狠擦去,转身冲到殿角那面蒙尘的牛皮战鼓前,抄起了沉重的鼓槌。
“赵子龙——!”
罗平安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一声混杂着悲怆、壮烈与无限骄傲的嘶吼,仿佛要将这名字刻进凤鸣山的山石之中!
“咚!咚!咚!咚——!”
沉重、悲壮、的战鼓声,骤然打破了山间的死寂,穿透晨雾,激荡在每一个蜀军士卒的胸膛!鼓点并不复杂,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惨烈气势!
“蜀汉的儿郎们!”
赵云翻身上马,尽管肋下伤口因动作撕裂,鲜血再次渗出,他恍若未觉,举起亮银枪,枪尖直指山下如黑色潮水般的魏军营寨,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压过了鼓声:
“随我——杀——!!”
“杀!!!”
残余的两千余蜀军,无论伤重与否,此刻都被这悲壮的鼓声与主将决死的气势彻底点燃!最后的恐惧被抛开,最后的体力被榨出,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中只剩下血色的疯狂,紧跟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决堤的洪流,向着山下,向着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义无反顾的、最后的冲锋!
山下的魏军早已严阵以待。曹樱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玄衣在晨风中轻扬,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山上冲下的那道白色洪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敬佩,但更多的,却是冷酷。
“果然……忠义无双,刚烈如斯。”
她低声自语,随即玉手轻挥。
“张辽、徐晃、曹彰,按计划,围杀赵云。其余各部,分割歼灭蜀军残部,一个不留。”
“诺!”
令旗挥动,号角长鸣!魏军如同精确的杀戮机器,开始运转。大量步兵方阵层层涌上,迎向冲锋的蜀军,弓弩手在后攒射,更有精锐骑兵从两翼迂回包抄。
赵云一马当先,亮银枪化作漫天繁星,每一枪刺出,必有一名魏军倒下。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命,都灌注在这最后的冲锋之中。
肩伤、肋伤传来钻心的剧痛,却仿佛成了他燃烧生命的燃料,让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勇猛!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然硬生生在魏军严密的阵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身后的蜀军士卒,被主将的神勇激励,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以血肉之躯,紧紧跟随,竟一时冲得魏军前锋阵脚微乱。
然而,实力的差距终究无法用勇气完全弥补。魏军太多了,阵线太厚了。蜀军的冲锋势头很快被遏制,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震耳欲聋,每一刻都有蜀军士卒倒下。
“赵云休走!”
张辽拍马舞刀,从斜刺里杀出,直取赵云!
“看斧!”
徐晃挥动大斧,势大力沉,封住赵云去路!
“纳命来!”
曹彰年轻气盛,挺枪疾刺,枪法狠辣!
三员魏国顶尖大将,成品字形将赵云围在核心!他们得到曹樱的明确指令——不惜代价,斩杀赵云!
若在赵云全盛时期,纵是以一敌三,凭借其超凡的武艺与经验,未必不能周旋甚至寻机反杀。但此刻的他,重伤在身,体力耗尽,又经一夜血战与心神重创,早已是强弩之末。
面对三人的围攻,赵云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亮银枪的轨迹不再如以往那般灵动莫测,更多的是凭借本能和经验在格挡。每一次兵刃交击,都震得他伤口崩裂,手臂发麻。
“嗤啦!”
曹彰觑得一个破绽,长枪如毒蛇吐信,猛地刺中了赵云战马的前胸!战马惨嘶一声,人立而起,将赵云颠下马来!
赵云落地一个踉跄,尚未站稳,张辽的刀锋已带着寒风劈向他的脖颈!赵云勉力举枪架住,“铛!”一声巨响,他连退数步,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逆血涌上,强行咽下。
徐晃的大斧紧接着横扫而来,势若奔雷!赵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那开山裂石般的斧刃就要拦腰斩来!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凄厉到极点的破空尖啸,如同地狱传来的索命之音,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撞在了徐晃那势在必得的斧刃侧面!
“锵——!!!”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金铁爆鸣!
徐晃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斧身传来,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正面撞上!他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柄数十斤重的开山大斧,竟被这股力量带得猛然荡开,差点脱手飞出!他整个人也被带得在马背上晃了几晃,骇然低头——
只见一支通体黝黑、尾羽雪白的雕翎长箭,竟深深嵌入了精钢打造的斧面之中,箭杆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不是流矢!这是……神射!
谁?!
不仅徐晃,张辽、曹彰,乃至远处高台上的曹樱,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头都猛地一跳!
然而,还未等他们从这惊世一箭中回过神来——
“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战场的东南方向,那朝阳初升的地平线尽头,滚滚而来!声浪浩荡,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与喧嚣!
所有人,无论是正在拼死厮杀的士卒,还是指挥若定的将领,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骇然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只见旭日的光芒刺破晨雾,在地平线上勾勒出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
一骑。
仅仅是一骑。
那人玄甲玄袍,胯下战马神骏非凡,手中一柄造型夸张的青龙长刀斜指苍穹,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股渊渟岳峙、仿佛能镇压整片战场的无敌气势,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紧接着,在这道身影之后,如同魔术般,无数旗帜如同森林般骤然竖起,迎风招展!
关!张!黄!马!
四面代表着蜀汉五虎大将的醒目将旗,赫然在列!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深陷重围、几乎绝望的蜀军残兵中,爆发出一阵狂喜到近乎癫狂的呐喊!邓芝指着远方,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将军!将军快看!天不亡我蜀汉!天不亡我蜀汉啊!”
赵云拄着枪,勉力站稳,望着那四面熟悉的旗帜,死寂的心湖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云长?翼德?汉升?孟起?他们……都来了?荆襄之围解了?这怎么可能?巨大的惊喜与难以置信的疑惑交织,让他一时有些茫然。
然而,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那四面代表着蜀汉顶级武力的将旗,在出现片刻之后,竟缓缓向两侧分开,如同臣子为君王让出通道。
数面更加巨大、更加威严的将旗出现。“赵”、“常山”以及特别赶制的大司马大将军的旗号,由此来告知来将的身份。
在旭日的照耀下,如同冉冉升起的黑色太阳,缓缓升至最高处!
旗面猎猎作响,那“常山”二字,仿佛带着灼热的光芒,刺痛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眼睛!
大司马大将军!常山侯!
在蜀汉,这个尊号与爵位,自二十年前那个人离去后,便一直空悬!无人敢领,无人能领!那是独属于一个传奇,一个神话的印记!
而如今,它重现天日!与关、张、黄、马四将旗同时出现,并且……位居中央,凌驾其上!
一个名字,一个几乎被岁月尘封、却又如雷贯耳、深深烙印在整整一代人心中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所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脑海之中。
赵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伤痛,而是激奋。热泪瞬间模糊了他染血的视线,他死死盯着那面玄色帅旗,嘴唇哆嗦着,发出无声的呐喊:
“大……哥……?”
与蜀军残兵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军营寨中,瞬间弥漫开来的、如同瘟疫般的恐慌与死寂!
中军高台上,年迈的曹操在听到那独特的号角、看到那面玄色帅旗的刹那,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猛地推开搀扶的内侍,踉跄着向前扑到栏杆前,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木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远方那面越来越清晰的旗帜!
“常……常山……?”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难道真的是他!”
护卫在侧的许褚,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那里,一道从肩胛骨斜拉至肋下的、长达尺余的狰狞刀疤,仿佛在这一刻重新灼烧起来,传来阵阵幻痛。
那是二十年前凤鸣山下,那个人随手一刀留下的印记。那一刀,劈碎了他的骄傲,也让他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无敌”。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粗重的呼吸暴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张辽、徐晃刚刚逼退回来,准备重整旗鼓,此刻也僵在原地,望着那面帅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沉的忌惮。他们曾亲身经历过被那个人武力支配的时代,那是所有同时代武将头顶共同的阴影。
“赵信……蜀国大司马大将军,常山侯……”
徐晃喃喃低语,声音干涩。
“消失了二十年……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无双战将……当世无人可敌……”
张辽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却发现握刀的手心,不知何时已布满冷汗。那个时代独属于赵信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心头。
“慌什么!”
众人的反应,都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曹樱眼中。她绝美的容颜依旧平静,仿佛远处那面掀动惊涛骇浪的帅旗,只是一面普通的旗帜。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山涧寒泉:
“众将不必自乱阵脚,此有可能为诸葛亮疑兵之计。即便真是赵信归来……”
她顿了顿,美眸望向远方那开始缓缓移动的蜀军大阵,眼底深处,似有幽光流转,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稍纵即逝。
“消失了二十年,他的武艺还剩几分?他麾下的军队,还能有当年的锐气么?战场,并非一人之勇可定乾坤。”
她的话,逻辑清晰,试图安抚军心。然而,细心之人或许能注意到,当她目光落在那面“常山”帅旗上时,娇躯曾有过一刹那极其微弱的轻颤,那如玉般完美无瑕的侧颜,在朝阳的光晕中,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莫名神色。
好奇?战意?抑或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
“大都督说的在理,诸葛亮这厮最是诡计多端,末将也认为此乃疑兵之计,而且末将认为这所谓的常山候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玄乎,什么无双战将,我看都是夸大其词,此人不出现也就罢了,他若敢出现,末将定教他有来无回!”
一名战将狂傲的说道,不过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赵信的武力岂是说说而已,这是当今天下公认的事实,没有与其交手之人根本不会了解对方的强大。
张辽徐晃甚至怒视着此人,怎么个意思,你这话不仅贬低了赵信,潜台词不就是说我们这些人没用。
许褚看向此人的目光更是面露杀意,他和赵信确实是敌人,但英雄惜英雄,哪怕是立场不同也不能掩盖他对赵信的敬佩,他人岂能随意污蔑。
“韩德住口!”
曹操扫视了其一眼,对方这才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巴。
就在魏军阵营惊疑不定、曹樱试图稳住局面之时——
“咚!咚!咚!咚——!”
比之前罗平安敲响的战鼓更加雄浑、更加狂暴、仿佛能撼动大地的战鼓声,从蜀军援军方向震天响起!伴随着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蜀军,开始冲锋了!
不是试探,不是佯攻,而是如同海啸般,以那面玄色帅旗为箭头,向着魏军庞大的阵线,发起了一往无前的冲击!
冲在最前方的,正是那道玄甲长刀的巍峨身影!他并未像寻常将领那样身先士卒冲入敌阵便稍作停留等待后续部队,而是……一骑绝尘!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狠狠地、毫无花哨地……捅进了魏军看似厚实的阵线之中!
“我乃常山——赵汉兴——!!”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挟带着无与伦比的霸气与睥睨天下的威势,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仅仅是这声音,便让直面其锋的魏军前排士卒感到呼吸一窒,心神为之所夺!
“挡我者——死——!!!”
死字出口的瞬间,那柄造型夸张的青龙偃月刀,已然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
没有技巧,没有迂回,只有最纯粹、最暴烈、最蛮横的力量与速度!
刀光过处,无论是厚重的盾牌,还是精良的铠甲,无论是普通士卒,还是试图上前阻拦的基层将校,皆如同朽木腐草般,被轻易地斩断、劈飞、粉碎!人马俱碎,残肢断臂与兵刃碎片四处横飞!
他所过之处,竟硬生生犁出了一条血肉通道!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哪怕一瞬!真正的……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在其身后,关、张、黄、马的将旗紧紧跟随,如同四把锋利的尖刀,顺着被他撕开的裂口,狠狠切入,不断扩大战果!无数蜀军精锐如同猛虎出闸,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动地!
短短一刻钟!仅仅一刻钟!
那道玄色身影,便如同劈波斩浪的战神,从魏军阵线的东南角,一路杀透重重围堵,悍然冲到了凤鸣山脚下,赵云残军被围的核心地带!
刀光一闪,最后几名试图阻拦的魏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斩成两截!
玄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
马背上,赵信长刀斜指,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被张辽、徐晃、曹彰隐隐围住、浑身浴血、拄枪勉立的赵云。
“子龙——!!”
“休要惊慌——!”
“有大哥在——!!!”
这一声“大哥”,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赵云心中所有的阴霾、绝望与死志!
而远处的高台上,亲眼目睹了赵信这短短一刻钟内神魔般表现的曹操,就这样直愣愣的看向战场中央。
“当阳长板英雄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