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黄天秘境之内。
大地被马蹄震得嗡嗡作响。
汉军铁骑如黑色潮水漫过平原,铁蹄踏碎漫天烟尘,将枯枝败叶碾成齑粉。
那连绵不绝的甲叶摩擦声、战马嘶鸣声混在一起,像一柄无形巨斧,带着要撕裂天地的气势一往无前。
任谁看了,都要心惊这股锐不可当的冲势。
因为……战争只有胜者才可欢呼……
……
重伤未愈的周瑾在颠簸中猛地驻足,胸口的旧伤被震得剧痛,他却只是用九节竹杖狠狠拄向地面,稳住了摇晃的身躯。
竹杖触地的刹那,他身旁的独臂阿牛已攥紧了朴刀,断臂处的旧疤因用力而泛红。
少年陈砚也咬着牙提起竹枪,枪杆上还留着昨日拼杀时的刀痕。
他们身后,是一群早已筋疲力尽的老弱残兵。
王忠,赵婶他们……
他们有人腿上带伤,走路一瘸一拐。
有人手臂脱力,连兵器都快握不住。
还有人鬓发斑白,咳嗽声里带着血丝。
可当他们回头望见越来越近的玄色洪流,望见那闪烁着寒光的铁甲与长矛,逃亡时紧攥在手里的行囊忽然“啪嗒”落地。
没人说话,却像是有个声音在所有人心里响起。
与其像丧家之犬般被铁骑碾碎,不如用这残躯,为后方的流民和弟兄们多争片刻生机。
周瑾抹去唇边溢出的血沫,九节竹杖在他手中微微转动,竹节碰撞的轻响里,他率先举起了武器。
“兄弟们,随我杀!”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独臂阿牛嘶吼着跟上,朴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寒光。
少年陈砚的声音还带着稚气,却透着一股决绝。
老弱残兵们纷纷呼应,沙哑的呐喊在平原上回荡。
他们拖着伤腿、忍着剧痛,朝着那铺天盖地的铁骑冲了过去。刀锋砍在铁甲上的脆响刚响起就被马蹄声吞没,血肉被践踏的闷响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们就像投入怒海的石子,连一朵像样的浪花都没掀起,便已彻底消逝在洪流里。
但那势如破竹的铁骑冲锋,终究是微微一滞。
就这片刻的迟滞,足够了。
算是……用他们的性命,给后方的人换来了片刻喘息。
……
另一边,撤退的队伍早已没入山林。
能量耗尽的阿勃梭鲁赤影蜷缩在一角,早已陷入昏迷,连耳尖的绒毛都失去了光泽。
张角用最后的气力将它揽在怀中,枯瘦的手指攥着九节竹杖,带着残余的黄巾流民再次隐入巨鹿山脉的密林。
可汉军的旌旗始终在山外飘荡,像一道催命符。
铁甲摩擦的声响如附骨之疽,白日里是远远跟着的影子,黑夜里便成了耳边挥之不去的威胁,日夜追袭不休,从未停歇。
……
半月时光,就在这样仓皇的奔逃中匆匆流逝。
山林间的落叶被踩得遍地都是,百姓们脸上的惶恐越来越重,连张角的脚步都日渐虚浮。
当汉军再一次冲破外围防线,长矛几乎要刺到最末尾的孩童时,张角望着身后瑟瑟发抖的百姓,望着那些信任地看着他的眼睛,终是闭上眼,透支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
他抬手握住九节竹杖,紫金色的光纹忽然自竹杖的每一节上亮起,如流水般向四周的林间铺开。
光纹过处,草木无风自动,紧追不舍的数百名汉军官兵还没来得及惨叫,便已在光芒中化为飞灰。
可这次,终究是不同了。
当紫金光芒彻底散去,张角那枯瘦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断木般直直栽倒在落叶里。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天际,像是在看遥远的过去,又像是在看未卜的将来,最后一丝光亮从眼底熄灭,再也没了声息。
……
赤影是被山间的寒风冻醒的。
刺骨的凉意钻进皮毛,它猛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却是围在前方的黄巾流民。
他们低着头,围着一具覆盖着麻布的躯体,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林间断断续续地响起。
那具躯体上,萦绕着它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让它的心脏骤然一缩,连呼吸都忘了。
“张角大人他……”
有个老者率先开口,话音刚起就被哽咽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话音未落,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哭腔补了上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还有天枢渠帅……周瑾大人他,和断后的弟兄们,都没能回来。”
什么?
天枢渠帅……
主人……
主人战死了?
这个消息像一柄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赤影的意识。
它猛地从地上站起,颈间的鬃毛因极致的愤怒与悲恸根根竖起,冠位级凶兽的威压如狂风般骤然爆发。
周围的树木簌簌发抖,枝头的飞鸟惊得四散奔逃,连地面的落叶都被震得卷起。
那些普通人的汉军,凭什么?
凭什么能夺走主人的性命?
赤影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下一秒,它已化作一道猩红流光,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崖,目标直指山脚下扎寨的汉军大营。
绝命的终焉之歌在它喉间炸开,无形的声波如利刃般扩散。
稳固的营帐应声被掀飞,木杆断裂的脆响此起彼伏。
营中士卒身上的铁甲在声波中寸寸龟裂,不少人直接被震得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她要让这些人,为逝去的主人、为张角大人、为所有牺牲的人,陪葬!
……
然而,就在赤影的利爪即将撕裂大营辕门的刹那,天地忽然暗了下来。
赤影下意识抬头,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阴影笼罩,一条奔腾的暗河竟凭空浮现。
浑浊的河水泛着幽蓝微光,如倒挂的星河横贯天际,河水流淌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股古老而肃穆的气息。
河上漂着一叶乌木小舟,舟上的黑衣摆渡人持桨而立。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她的面容,只余一片阴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浸在千年寒潭里的黑曜石,平静地倒映着下方的混乱。
“冥河倒挂,魂川现世?”
汉军营地中,有见多识广的老兵认出了这异象,脸色瞬间惨白,腿一软就瘫坐在地,连声音都在发抖。
“是魂川渡守……”
“引渡魂魄的魂川渡守来了!”
但冥河之上的黑衣摆渡人并未理会汉军营中的骚动,她只是轻轻划动船桨,乌木小舟便如鬼魅般穿过虚空,稳稳停在了赤影的面前。
随后,一道女声自斗笠下传出,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片时空的事物,祂已织好命数。”
黑衣摆渡人抬手,一道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裹住了赤影。
那股因暴怒而失控的气息被稳稳压制,连鬃毛都渐渐平复下来。
“你随我来吧。”
赤影还想挣扎,想冲破这股束缚,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半点动弹不得。
它只能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身不由己地踏上了那方乌木小舟。
冥河在身下缓缓流淌,舟楫划过水面的声响轻柔得像叹息。
在这奇异的声音里,赤影感觉翻腾的意识渐渐沉定,混乱的情绪也慢慢平复。
这黑衣摆渡人,她是魂川渡守。
主人周瑾曾跟它说过,魂川渡守是引渡魂魄的存在,专管那些执念过深、不肯入轮回的魂灵。
原来,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