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苏念的耳廓留下冰冷黏腻的错觉。她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墙角阴影，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卷起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是幻觉？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的幻听？
不。那声音太过真实，带着莫多特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阴冷笑意。尤其是那句“公主殿下”——在这个世界，知道她这层灭国公主身份的人，屈指可数，而会用这种语气称呼她的，只有莫多！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王庭守备森严，尤其是在赫连决即将亲征的敏感时期，巡逻和警戒都提升到了最高级别。他如何能潜入核心区域，还能精准地找到她，在她耳边留下这句话？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苏念感觉周围的黑暗仿佛都活了过来，隐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宿、宿主！刚、刚才那是……】088的声音都吓出了电音，【是莫多？！他他他……他怎么进来的？！这王庭是筛子吗？！】
苏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立刻声张。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回了自己的石殿，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石门，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088，扫描刚才我站立的那片区域，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能量残留？或者……监听之类的东西？”她在心中急令。
【正在扫描……扫描完成！未发现异常能量波动，未发现物理监听装置。】088的报告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疑虑更深。
莫多此举的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吓唬她？示威？还是有更深的图谋？他潜入王庭，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在她耳边说一句恐吓的话。
赫连决知道吗？如果不知道，这意味着王庭内部出现了巨大的安全漏洞。如果知道……他为何按兵不动？
无数个疑问在苏念脑海中盘旋，让她坐立难安。
这一夜，苏念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赫连决染血的身影在千军万马中冲杀，一会儿是莫多阴恻恻的笑容在黑暗中浮现，一会儿又仿佛听到其他世界里，谢沉、仙君、亲王……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起身，决定将昨晚的遭遇告知赫连决。无论他是否知情，无论他作何反应，她都必须让他知道，莫多的触手可能已经伸到了王庭内部。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出门，赫连决却先一步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眼底带着一丝熬夜处理的疲惫，但周身的气息却比昨晚在议事殿时……平和了一些。他甚至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苏念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赫连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睡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念斟酌着措辞，正要开口提及莫多，却见赫连决越过她，走到她平日处理文书的小案几前，随手拿起上面几张关于新式犁具推广和春季作物轮作的建议草稿看了看。
“这些东西，倒是用心。”他放下草稿，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苏念抿了抿唇，决定直接切入正题：“大王，昨晚我回来时……”
“嗯。”赫连决打断了她，转过身，黑眸深邃地看着她，“本王知道。”
苏念一怔：“您知道？”
“王庭之内，还没有什么事能完全瞒过本王的眼睛。”赫连决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天光，声音低沉，“昨夜，确实有老鼠溜了进来。不止你那里，粮仓、武库附近，都发现了可疑的踪迹，手法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线索。”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莫多真的潜入了，而且活动范围不小！
“是莫多？”她追问。
“十有八九。”赫连决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冷硬，“他这是在向本王示威，展示他即使成了丧家之犬，依然有能力在王庭搅风搅雨。”
“那为何不……”苏念想说为何不加强搜捕，甚至全城戒严。
赫连决冷笑一声，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打草惊蛇，不如请君入瓮。他想玩，本王就陪他玩到底。看看是他藏得好，还是本王的刀快。”
他走到苏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特意去找你，无非是想扰乱你的心神，或者……借你之手，传递些什么。你害怕了？”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探究。
苏念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害怕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必须尽快把他揪出来。”
她的回答似乎取悦了赫连决，他眼底那丝冰冷稍缓。
“放心，”他伸出手，这次没有用力，只是用指背极其轻微地蹭过她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有本王在，他动不了你。”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苏念浑身一僵，脸颊那处皮肤仿佛瞬间变得敏感起来。
【叮！目标人物好感度细微提升！宿主，他这是在……安慰你？】088惊讶地叫道，【虽然方式还是很赫连决，但进步巨大啊！】
赫连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反常，迅速收回了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大军明日开拔。本王离庭期间，王庭政务，由你和几位长老共同商议决断，若有急事，可用信鹰传讯。”
他将一枚小巧的、刻着狰狞狼头的青铜令牌塞到她手里：“持此令，可调动王庭近卫三百人，护卫你的安全。”
这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
苏念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令牌，心情复杂。
赫连决亲征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王庭，也必然传向了西北。整个王庭如同一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兵马调动，粮草辎重汇集，空气中弥漫着肃杀和紧张的气息。
苏念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莫多的阴影和赫连决那复杂的态度上移开，投入到赫连决离开后的政务安排中。她深知，这是赫连决给她的考验，也是她积累声望、推行理念的机会。
她与几位留守长老（主要是那几位倾向于缓和政策的长老）召开了会议，重点商讨春耕事宜。她力排众议，坚持将新式犁具的推广和种子分配作为头等大事，甚至动用了赫连决留下的部分权限，调拨铁料优先保障犁具打造。
同时，她也没有忘记赫连决“请君入瓮”的策略。她明面上维持着王庭的正常运转，暗地里却与巴图留下的一名副手保持着密切联系，密切关注着王庭内部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在忙碌与隐忧中度过。赫连决离开的第三天夜里，苏念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奴隶赎身申请核准的文书，已是深夜。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疲惫却依然清亮的眼眸。没有了赫连决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王庭似乎空旷了许多，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肩头的责任和潜藏的危险。
她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床边一盏小灯，和衣躺下。然而，睡意全无。白日里处理的政务，对赫连决前线战事的担忧，还有莫多那如影随形的威胁，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神不宁。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从殿外传来。不是风声，更像是……某种东西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
苏念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
【宿主！有情况！】088也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那声音极其谨慎，停停走走，似乎在靠近她的殿门。
是莫多？他终于要动手了？还是赫连决安排的、测试她忠诚的陷阱？
苏念的手悄悄摸向枕下，那里藏着赫连决留给她的、一把锋利的匕首。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沁出冷汗。
然而，那身影在殿门外停顿了片刻，并未试图闯入。接着，响起了一声极轻的、仿佛压抑着的闷哼，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切又归于寂静。
苏念等了好一会儿，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匕首，小心翼翼地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只见两名值守在她殿外的近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而一道模糊的黑影，正迅速消失在远处的宫殿拐角。
不是莫多？那会是谁？杀了近卫，却不进来对她下手？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巡逻的士兵恰好经过，发现了倒地的警卫，顿时警报声四起！
“有刺客！”
“保护苏参议！”
王庭瞬间被惊醒，火把的光芒四处亮起，人声鼎沸。
苏念打开殿门，看着外面乱成一团的景象，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这不像刺杀，更像……调虎离山？或者说，是在向她，或者向某个人传递某种信息？
骚乱持续了半夜，最终一无所获。除了两名昏迷的近卫（后被救醒，声称是被极快的手法击晕），没有找到任何刺客的踪迹，也没有丢失任何重要物品。
苏念站在殿门口，看着渐渐平息下来的混乱，心中冰冷。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与莫多脱不了干系。他像是在下一盘棋，而王庭，就是他随意落子的棋盘。
后半夜，她再也无法入睡。空荡荡的石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清和危机四伏。她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寒意。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大、带着夜露和淡淡血腥气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凉意，走了进来。
是赫连诀！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前往西北征途上吗？
苏念惊愕地抬起头，在朦胧的晨曦微光中，对上了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他穿着出征时的戎装，甲胄上甚至还沾染着些许尘土和暗色的痕迹，仿佛是从战场上疾驰而归。
“大王？您怎么……”苏念站起身，话未问完。
赫连决没有解释。他大步走到床边，脱下沾染了寒气的外袍和沉重的甲胄，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在苏念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目光中，直接躺上了她的床榻，伸出手臂，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怀抱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手臂坚实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圈禁在属于他的气息里。那气息混杂着皮革、尘土、淡淡的血腥，以及一种……他特有的、霸道而炽热的体温。
苏念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088发出一串乱码，彻底死机。
“别动。”赫连决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放松，又蕴含着深不见底的偏执，“让本王抱一会儿。”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之中。
“听到王庭遇袭的消息……”他低声呢喃，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但苏念却仿佛听到了那未尽的余音——他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连夜赶了回来？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开。
他就这样抱着她，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紧紧地抱着，仿佛她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浮木，是能安抚他内心深处所有暴戾与不安的良药。
苏念僵硬的身体，在他平稳而逐渐深沉的呼吸声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能感受到他看似强大外表下，那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与依赖。
这一刻，什么任务，什么算计，什么恐惧，似乎都暂时远去。
窗外，天光渐亮。
而苏念在赫连决前所未有的、带着疲惫和依赖的拥抱中，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一片混乱的轰鸣。
他回来了。
因为担心她，从遥远的征途上，回来了。
（第11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