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浅湾内每一寸空气。河口外,涂着蓝白冷酷涂装的海警巡逻艇如同浮动的堡垒,粗大的炮口和探照灯无情地锁定了湾内两艘伤痕累累的渔船。更令人心悸的是巡逻艇侧后方那几艘“战斧帮”的改装船,船首影影绰绰的人影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与杀意。瓦西里和“战斧帮”的残余,果然勾结了官方力量,布下了这天罗地网。
“完了……全完了……”一名年轻船员看着外面那令人窒息的阵势,双腿一软,瘫坐在甲板上,面如死灰。
“妈的!跟他们拼了!”二愣子目眦欲裂,操起一挺轻机枪就要往船舷冲,被老崔死死拉住。
“别冲动!硬拼就是送死!”老崔声音嘶哑,他自己也因为绝望和伤势,身体微微颤抖。
乌娜吉紧紧抱住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格帕欠,脸色苍白如纸,却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郭春海,这个一路带领他们闯过无数险关的年轻船长。
郭春海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火辣辣地疼。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头狼,扫过窗外那令人绝望的包围圈,又迅速扫过浅湾内部的环境——红树林、礁石、以及身后那片无边无际、如同巨兽脊背般沉默的原始森林。
不能硬拼!绝对不能!那只会让所有人瞬间被炮火撕碎。
唯一的生路,在身后那片林海!
一个极其冒险,却也是唯一可能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听我命令!”郭春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石,砸在每个人近乎崩溃的神经上,“所有人!放弃船只!带上所有能带的武器、弹药、药品、食物和那袋金条!立刻!马上!从船尾下水,潜入红树林,然后进入森林!”
弃船?进入这片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在海上,他们尚且有一搏之力,进入完全陌生的陆地丛林,面对可能的追兵和未知的猛兽,岂不是更危险?
“没时间犹豫了!”郭春海厉声喝道,一把抓起自己的步枪和那个装着金条和现金的背包,“留在船上只有死路一条!进林子,我们还有机会利用地形周旋!老崔,二愣子,组织大家撤退!乌娜吉,你负责格帕欠和金哲!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老崔和二愣子立刻行动起来,嘶哑着催促众人:“快!拿上东西!跟我来!”
船员们如同梦醒,手忙脚乱地抓起最重要的物资——武器、所剩不多的弹药、急救包、压缩干粮,以及那沉甸甸的、代表着最后希望的黄金。没有人再留恋这艘曾经承载他们希望与伤痛的船只。
郭春海最后一个离开驾驶室,他看了一眼这片他们短暂栖身的浅湾,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从船尾滑入冰冷的海水中。
几乎就在他们全部潜入水中,借助红树林茂密根系的掩护,向着岸边森林方向拼命游去的同时,河口外失去了耐心的海警巡逻艇发出了最后的警告,随即,机枪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两艘空无一人的渔船上!木屑纷飞,船体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缓缓倾斜下沉。“战斧帮”的船只上也响起了兴奋的嚎叫和零星的射击声。
爆炸声和射击声在身后响起,如同催命的鼓点。郭春海等人咬紧牙关,奋力划水,肺部因为憋气和剧烈运动火辣辣地疼。当他们终于挣扎着爬上岸边泥泞的滩涂,一头扎进昏暗、潮湿、散发着浓郁腐殖质气味的森林边缘时,回头望去,只见浅湾内已是火光冲天,他们的船只正在熊熊燃烧、下沉。
家,最后的移动家园,没了。
悲愤和凄凉涌上心头,但此刻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快!往林子深处走!离开岸边!”郭春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压低声音催促。他知道,敌人很快就会发现船上没人,必然会登陆搜索。
二十多人,其中还有格帕欠、金哲这样的重伤员,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着森林深处亡命奔逃。脚下是厚厚的、滑腻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四周是高大得遮天蔽日的乔木和茂密得难以通行的灌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对于这些常年与海打交道的人来说,进入如此原始的森林,如同鱼儿离开了水,充满了不适与恐惧。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伤员痛苦的呻吟声虽然被极力压抑,但在寂静的林中依旧清晰可闻。
“这样不行!速度太慢,痕迹也太明显了!”老崔焦急地看着身后泥地上留下的杂乱脚印和折断的枝条,“很快就会被追上!”
郭春海何尝不知。他一边艰难前行,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片森林与兴安岭有所不同,树木更加高大,树种更为陌生,藤蔓植物异常茂盛。
“格帕欠!”郭春海看向被乌娜吉和二愣子轮流背负着,却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正用那双锐利的眼睛默默观察着四周的格帕欠。虽然虚弱,但这位山林之子的本能已经苏醒。
格帕欠微微抬起手,指向左前方一条看似更加难走、植被更加茂密的兽径,又做了一个分散和消除痕迹的手势。
郭春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弃容易走的路线,选择更难追踪的兽径,并且要分散队伍,减少目标,同时尽力掩盖踪迹。
“分头走!”郭春海当机立断,“老崔,你带五个人,保护乌娜吉和格帕欠,沿着格帕欠指的方向走!二愣子,你带五个人,保护金哲和其他伤员,走右边那条干涸的河床!山猫,你带剩下的人跟我断后!我们尽量掩盖痕迹,引开追兵!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一直往东南方向走!如果失散,就在……就在有三块品字形巨岩的山谷汇合!”他迅速说出了之前研究地图时注意到的一个显着地貌。
这是目前唯一能提高生存几率的方法。虽然分散意味着力量削弱,但也能让追兵分散注意力,无法集中力量追击一支队伍。
没有时间告别,没有时间犹豫。老崔和二愣子红着眼睛,重重一点头,立刻带着各自的人员,搀扶着伤员,义无反顾地钻入了指定的方向,很快便消失在浓密的林幕之后。
郭春海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对留下的山猫等五名经验最丰富、身手最好的老猎手说道:“咱们的任务最危险,要把狗引过来,还得想办法脱身!把咱们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
“放心吧,春海!论起在山里遛狗,咱可是老祖宗!”山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的狡黠和悍勇。
几人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故意在分开的地点留下比较明显的痕迹,甚至丢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衣物碎片,然后开始沿着与老崔他们离去的方向呈一定夹角的方向行进。他们行走得更加小心,利用岩石、倒木和茂密的灌木丛隐藏足迹,时而还在树上留下误导性的刻痕,或者故意制造一些指向错误方向的轻微响动。
专业的反追踪技巧开始发挥作用。他们如同林间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移动,尽可能地将追兵引向歧途。
然而,敌人的搜索力度和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不到一个小时,身后就传来了猎犬兴奋的吠叫声和俄语的吆喝声!追兵果然登陆了,而且动用了猎犬!
“妈的,来得真快!”山猫伏在一棵巨大的杉树后,听着越来越近的犬吠和脚步声,低声骂道。
郭春海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后背的伤口因为持续的跋涉和紧张而剧烈疼痛,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冷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准备。
很快,透过林木的缝隙,可以看到十几名穿着杂色服装、手持AK系列步枪的“战斧帮”匪徒,牵着几条体型硕大、吐着猩红舌头的猎犬,呈散兵线搜索过来。他们显然是被郭春海小队故意留下的痕迹吸引过来的。
“打那个牵狗的!”郭春海低喝一声,率先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再次打破森林的寂静!那名牵着领头猎犬的匪徒应声而倒!猎犬失去控制,狂吠着四处乱窜。
“砰砰砰!”山猫等人也同时开火,精准的点射瞬间又撂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匪徒!
突然的袭击打了追兵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慌忙寻找掩体,胡乱地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射击,子弹打得树叶纷飞,木屑四溅。
“撤!往预定方向撤!”郭春海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下令撤退。
五人如同狡兔,利用对地形的短暂熟悉和猎人的敏捷,边打边撤,不断用冷枪骚扰追兵,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
追兵被这伙“断后”的队伍彻底激怒了,嚎叫着紧追不舍,猎犬的吠叫声和密集的枪声在林中回荡。郭春海等人凭借着高超的丛林技巧和默契的配合,一次次利用复杂地形摆脱近距离接触,却又始终若即若离地吊着追兵,不让他们脱离,也不让他们轻易追上。
这场林间的追逐与反追逐,血腥而残酷。一名断后的队员在转移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
“你们走!我掩护!”那名队员自知无法再快速行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靠在树后,对着追兵疯狂射击!
“黑子!”山猫目眦欲裂,想要回去拉他。
“走!!”郭春海一把拉住山猫,声音嘶哑,眼中充满了血丝。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会让更多的人牺牲。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名被称为“黑子”的队员,看着他打光最后一个弹匣,毅然拉响了身上仅剩的一枚手榴弹!
“轰!”爆炸声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声响起。
郭春海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指甲掐进了肉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剩余四人,向着森林更深处亡命奔逃。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埋得更深。
利用“黑子”用生命争取到的宝贵时间,郭春海四人终于暂时甩掉了追兵。他们找到一处隐蔽的石缝,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个人都挂了彩,体力也接近极限。
“春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山猫喘着粗气,脸上被树枝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咱们撑不了多久……得找个地方彻底躲起来,或者……想办法干掉那些猎狗!”
郭春海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感受着后背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他何尝不知道形势的严峻。他们虽然暂时引开了部分追兵,但老崔和二愣子他们是否安全脱离?敌人到底出动了多少力量?这片森林虽然广袤,但对方有猎犬,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很可能有瓦西里雇佣的当地人),他们又能躲多久?
绝境,似乎并没有因为进入森林而改变。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石缝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干。在那粗糙的树皮上,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几乎被苔藓覆盖的……爪痕!
那爪痕的形状……他太熟悉了!虽然比之前溪边看到的那个要陈旧许多,但那独特的梅花状轮廓,分明就是远东豹留下的标记!
郭春海的心脏猛地一跳!格帕欠昏迷前的提醒再次在耳边响起。
豹子!这片森林,果然是它的领地!
一个更加疯狂,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扭转局面的计划,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篝火,在他心中骤然亮起。
祸水东引!利用这头森林之王!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棵树下,仔细辨认着那个陈旧的豹子标记,又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和风向。
“山猫,”郭春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们不躲了。”
“不躲了?”山猫和其他三名队员都愣住了。
“对,不躲了。”郭春海眼中闪烁着猎人锁定终极猎物时的光芒,“我们去找它!去找那头豹子!然后,把后面的‘客人’,都引到它家里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