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负责商行海事的管事闻言，只觉心神剧震，手脚都有些发软。
“天地浑圆如鸡子”、“东出西归”、“流泪的树”、“庄主一诺”......
这寥寥数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砸在他的心头。
金万两固然是泼天巨富，可比起那最后一句“可得我一诺”，却又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眼前这位庄主，如今虽是布衣芒鞋，看似寻常.
可其背后所代表的能量，早已是堪比一国。
无论是太尉府的林冲将军，亦或是北伐主帅岳飞将军，皆与其渊源深厚。
更遑论那遍布天下，垄断了江南经济的陈氏商行。
以及，相传其人更是神乎其神有道高修！
这一诺的价值，早已无法用金银衡量。
“小人...小人遵命！”
那管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份难以抑制的激动，对着陈安拱手应诺。
“小人回去之后，定当即刻组织船队，筛选最精锐的船员水手，不惜一切代价，亦要为庄主寻来那‘流泪的树’，探明这天地之秘！”
“善。”
陈安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几分满意。
“不过，你等亦无需只盯着贫道所言之物。”
垂眸看着眼前的蒸汽机雏形，目光悠悠。
似也是穿透了这方静室，看到了更为广阔的星辰大海。
“商行如今家大业大，当有更长远的谋划。”
“莫要只局限于眼前这高丽、东瀛的方寸之地，亦莫要只局限于南洋诸国的香料珍宝。”
陈安声音平淡，循循善诱。
“这片大海，远比你们想象的更为广阔。”
“尔等当大胆开辟新航线，往南，往西，去寻觅那些尚未被中原所知的土地。”
“格物会全力配合，将蒸汽机不断完善，助我大周宝船，行于四海，无所不至。”
“这，才是我陈氏商行未来发展的道路。不在大陆与国争利，而在开疆辟土......”
一番话语，说得在场众人无不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我等...谨遵庄主教诲！”
......
交代完这些，陈安便也不在明州过多停留。
他领着金灵、林朝英一行人，登上了早已在港口等候多时的一艘巨型宝船。
此船，正是青州船厂倾尽全力，耗时数年，结合了陈安所传图纸的造船技艺，所打造出的新一代“镇海”级旗舰。
其体型之庞大，远非寻常海船可比。
船身通体以最坚固的铁桦木包覆，船楼高耸，宛若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
船上非但配备了数十门新式火炮，更是于船身内部，预留了加装蒸汽机括的庞大空间。
“哇，三叔！这船好大！”
林朝英一上船，便如脱了缰的小马。
拉着金灵，在这宽阔的甲板上四处奔跑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老远。
金灵亦是目不暇接，她站在船舷旁，望着下方那如同蝼蚁般渺小的码头人群，又看了看那无垠的碧蓝大海，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新奇与震撼。
生来就在山里的悟空更也没体验过这般处境，失了往常修行时的定心，颇为兴奋。
仗着身手矫健，顺着高耸的桅杆几下便爬到了顶端，手搭凉棚，充作了望手，引得林朝英拍手欢呼。
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亦是站在甲板上，啧啧称奇。
“处玄道友，你这可当真是手脚通天。以当今天下之大，贫道想不出哪里没有你的人......”
清虚子抚须感慨，已经见怪不怪。
“全都仰仗四喜他们罢了，我只不过坐享其成。”
陈安摇头，没多在意。
“走吧，下一站是青州。”
“启航。”
一声令下，巨船缓缓驶离港口，劈波斩浪，朝着北方天际，破浪而去。
......
宝船行于东海，平稳如履平地。
沿途风光旖旎，海天一色，碧波万顷。
时有海豚跃出水面，追逐着船只嬉戏。
林朝英与金灵两个小丫头每日里最喜的，便是趴在船舷上，看那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不时发出阵阵欢呼。
悟空、羽鹤亦是乐得自在，整日嬉笑打闹，不见往日在山庄里的肃穆。
清虚子三人则是趁此闲暇，在船舱里静心打坐，体悟着陈安所传新法。
偶有所得，便相互印证，亦是自得其乐。
陈安依旧如故，或于船头静坐，或指点金灵与林朝英修行。
日子过得倒也清净。
如此行了约莫七八日的光景，宝船便顺利驶入东海深处。
四周人烟绝迹，唯有海鸟翱翔。
这一日，陈安自静坐中睁开双眼，缓缓起身，行至船头。
“鹤兄。”
他仰头望向天际，平淡开口。
云端之上，一声清越鹤鸣遥遥传来。
始终在宝船上空盘旋引路的羽鹤，闻声而下，轻巧地落在了陈安的身前。
“劳烦鹤兄，往那处去。”
陈安指向东北方向，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海域。
羽鹤似有灵性，点了点头，复又冲天而起，朝着所指方向疾飞而去。
“传令下去，转向东北，全速前行。”
船长虽有几分疑惑，却也不敢违逆，当即下令。
宝船缓缓调转船头，朝着那片未知的海域，破浪而去。
清虚子等人亦被惊动，纷纷行至甲板，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处玄道友，我等...这是要去往何处？”
清虚子奇道。
“此方向，似乎并非是去往青州......”
“去印证一桩古老的传说。”
陈安负手而立，目光悠悠，望向那片波澜不惊的海面。
“三位道友，可曾听闻过海外三仙山之名？”
“蓬莱、方丈、瀛洲？！”
清虚子三人闻言，神色一振。
“道友，那不过是方士杜撰的缥缈传说罢了，岂能当真？”
马灵忍不住开口。
“是与不是，去看看便知。”
陈安淡然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先有两位前辈道友的亲身经历，后又有方道生所留的讯息佐证。
他知晓这三仙山并非虚妄，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东海之上。
只是其隐于虚实间，需得特定天时方才显现，常人难得一见。
陈安此番绕道而来，也没抱有登岛之望。
不过是想亲眼印证一番那古籍中所载的坐标，是否为真。
宝船又行了约莫半日的光景，前方引路的羽鹤忽而盘旋不前，发出一阵阵高亢的清鸣。
与此同时，海面上毫无征兆地刮起了狂风。
乌云汇聚，遮天蔽日。
本是平静的海面，陡然间掀起滔天巨浪，狠狠拍打在船身上，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三叔！”
林朝英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陈安的衣袖。
金灵面色微凝，周身水汽流转，护住几人。
“无妨。”
陈安不惊不慌，安抚地拍了拍林朝英的小脑袋。
他仰头望向天际，闪过几分意趣。
“非是寻常天象，倒像是...阵法禁制余韵泄露所致？”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是风平浪静，云开雾散。
只是，当众人再度睁开双眼时。
眼前那片空无一物的海面，已然换了一番景象。
只见远处海天相接处，云雾缭绕间，赫然浮现出三座巍峨磅礴的仙山。
山体缥缈，若隐若现。
其上琼楼玉宇，层峦叠嶂，隐约可见仙宫轮廓。
更有五色神光流转其间，化作一道道横跨天际的绚烂虹桥。
珍禽异兽翱翔起落，发出阵阵清越的鸣叫，恍若仙音。
“这......”
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望着眼前这般景象，讶然失语。
饶是以他们多年的道心修为，此刻亦是难掩心中的激动与向往。
“仙缘！处玄道友，传说当真，仙山不假！”
清虚子声音颤抖，脸上满是狂热，当即便要催促船长上前。
林朝英亦是兴奋地欢呼起来：
“三叔、是仙宫！我们快过去看看！”
唯有作为天地灵物的金灵眉头一皱。
她能清晰感知到前方那三座仙山所散发出的磅礴灵韵，却也同样能感觉到一股源自本能的隔阂与排斥。
“师父...那里，好像过不去。”
陈安站在船头，眼中光晕流转。
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三座仙山，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强求。”
宝船试探着缓缓上前，可无论如何加速。
那三座仙山都始终和众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可望而不可及。
咫尺，已是天涯。
“处玄道友，这...这是为何？”
清虚子急声问道。
“天时未到罢了。”
陈安收回目光，声音平淡。
“此山隐于虚实之间，非有大法力者不能强入，亦需特定天时方才显现。”
他将那方道生竹简中所言的“两百年”之期，缓缓道出。
“贫道先前所见典籍记载，距下一次天时开启，尚有近两百载光阴。”
“两百年……”
清虚子三人闻言，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t之的，是深深的失落与无奈。
两百年光阴，于凡俗而言已是数代更迭。
于他们修行者而言，亦是遥不可及。
纵然陈安新法玄妙，可谁又敢言，自己能安然活到那个时候？
“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空欢喜。”
马灵悠悠一叹，只觉心头戚戚然。
陈安见状，淡然一笑：
“三位道友又何必如此执着？”
“我辈修行，所求者，乃是自身道途，而非外物仙缘。”
“今日既已亲眼印证这仙山真实不虚，便已是天大的收获，亦为我等日后修行，立下了一个可见可寻的目标。”
他转过身，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贫道此来，只为印证此事真假。”
“两百年光阴，于你我而言，或许...倒也不算太久。”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那渐渐隐于暮色云霭中的三座仙山，眸光深邃。
清虚子三人闻言，皆是身躯一震，若有所思。
是啊，两百年......
若是换做以往古法，他们自是不敢奢望。
可如今既已转修新法，前路已开，未来亦未可知。
一念至此，三人复又提振起几分自信。
长生不敢夸口，可多活个两三百年，不是没希望。
海市蜃楼，终究散去。
陈安缓缓收回目光，心头清明一片。
此地之事已经印证，并非虚假。
他日功成，必当再来。
“起航吧。”
陈安声音平淡。
“往青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