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巍峨,雪线之下,渐渐有了人间的颜色。
青衫与玄裙相伴,从那云雾缥缈的山巅缓缓行下。
陈安步履从容,一身气机内敛到了极致,一如寻常游山之人,不见有半分异样。
身侧的金灵步步紧随,一副宛若黑宝石般澄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山风吹拂,撩起她额前几缕青丝,那张绝世的容颜上,带着几分初涉红尘的懵懂与新奇。
自天池化形而出,距今已有一年光景。
得陈安日常教化,以及同长生门的弟子朝夕相处,而今的她已经可以正常交流,与常人无异。
“师父...这里,便是山外么?”
金灵赤足踏在略显湿滑的青石上,却不觉半分寒意,声音清脆悦耳。
“不错。”
陈安微微颔首,目光悠悠,望向山下苍茫大地。
“此为北国,金人之地。”
金灵似懂非懂。
她虽然是承载了部分金人国祚气运,却对其并无半分认同。
于她而言,那不过是一道加诸于身的枷锁。
如今虽未尽去,却也已在陈安所传妙法下渐渐消磨。
眼下,她更在意的,是这山外世界的万千气象。
山路蜿蜒,渐趋平缓。
两人一路行来,山间景致亦随之变化。
皑皑白雪渐渐消融,露出其下冻结的土地与枯黄的草木。
偶有几株耐寒的松柏,于石缝间傲然挺立,青翠不减。
林间,时有被惊动的飞鸟走兽一掠而过,却皆不敢靠近二人周身丈许之地。
金灵本为天地灵物,化形之后,身上自也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非寻常生灵敢于冒犯。
行至半山腰,前方忽而传来一阵叮当的伐木声响,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金灵眸光微动,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片稀疏的林地里,正有几个身着简陋兽皮的山民,挥舞着斧头砍伐着树木。
他们身形粗犷,面容饱经风霜,动作间却也透着一股山野之人特有的坚韧。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金灵好奇问道。
“伐木为柴,取暖度日。”
陈安声音平淡,为其解释。
“山中苦寒,若无柴火,寻常人难以捱过这漫漫寒冬。”
金灵若有所思,她立于天池之巅,从未感受过寒冷,自然也难以体会凡俗生灵为求生存所付出的艰辛。
两人并未上前惊扰,只是自一旁悄然绕过。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山势渐缓,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背风的山坳当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不过十数户人家,以原木垒砌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显得颇为简陋。
村口歪斜的篱笆旁,几个穿着破旧烂衫的孩童正在雪地里嬉戏打闹,也不觉寒冷。
见到陈安二人这般陌生面孔到来,孩童们先是一愣,随即一哄而散,躲回了自家屋舍,只从门缝里探出好奇的目光。
村中,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淡淡的饭食香气,为这苦寒之地,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金灵望着眼前这般景象,眸光闪烁,似是被这从未见过的生活气息所吸引。
“师父,他们和你...师兄、师弟他们都是一样嘛?”
“是,亦非全是。”
陈安微微摇头,领着她缓步走入村中。
“同属为人,却也各有千秋,高低贵贱。”
说话间,已有闻声而出的村民注意到了他们。
见二人衣着虽简,气质却是不凡。
尤其金灵那般绝世容颜,更是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神情间带着几分警惕与好奇。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自一间最大的木屋中走出。
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最终落在了陈安身上,用生涩的汉话问道:
“二位...可是从南边来的?”
陈安微微颔首,神情温和:
“贫道自中原而来,游历至此,欲往北行,途径贵地,叨扰了。”
老者闻言,脸上的警惕稍缓,却也并未完全放下。
上下打量着陈安与金灵,见二人皆是手无寸铁,且气质平和,不似歹人,这才侧身让开一条通路。
“既是过客,那便请自便吧。只是村中贫瘠,怕也无甚可招待之处。”
“多谢老丈。”
陈安亦不多言,领着金灵缓步穿过村落。
一路行来,金灵始终沉默不语,只是那双澄澈的眸子却在不断观察着四周。
村民们简陋的屋舍、粗糙的衣物、孩童们天真的笑脸,以及他们贫瘠而简陋的生活……
这一切,都与她在天池被师父与师兄弟们所呵护的环境所不同。
待到二人穿过村落,重新步入茫茫雪林。
金灵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
“师父,他们为何这般困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陈安脚步不停,声音平淡。
“生于此世,非人人皆能锦衣玉食,安享太平。”
“更多者,不过是为了生存二字,苦苦挣扎罢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多了几分深意:
“况且,如今防备南国,穷兵黩武,赋税徭役日重,对于这些居于其腹地的山野部族而言,日子怕是比往昔更为艰难。”
金灵似懂非懂,她能听懂陈安言语中的意思,却也难以真正体会其中蕴含的沉重。
陈安见状,亦不多做解释。
有些道理,终究是要亲眼所见,亲身体悟,方能真正明了。
他此番携金灵下山,行走于这金人腹地,言传身教,便是存了这般心思。
......
与此同时,金国都城,上京会宁府。
皇城金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自两路大军攻周市利之后,已是过去了一年光阴。
本以为南朝眼下忙着理清国内乱象,短时间内肯定无心北顾。
可谁能想到,这就来了?
金主完颜吴乞买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下方文武百官亦是个个神色各异,心中念头纷呈。
“众卿!”
“如今周人尽起大兵十万,犯我国土,尔等可有退敌良策?!”
金主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殿下众人。
可迎上的,却是一张张低头闪躲的面孔。
国中精锐,泰半随军南下,当年一战损失巨大,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
而留守各地兵马,能有几分战力大家心知肚明。
更何况,那周军手中还有威力惊人的火器……
一时间,竟是无人敢应声。
完颜吴乞买见状,心头说不出的烦躁。
正当此时,完颜宗翰迈步而出。
只见其人面色沉凝,对着金主躬身一礼,声音铿锵。
“陛下息怒!”
“南朝那位太尉掌权不过一年,国中不服其独掌大权者众多。”
“如今尽起大兵,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地位罢了,我等无需与其死战,只需借着地利不断僵持。”
“等到冬日来临,其自然会不战自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另一面,当暗中遣使往南朝一行!”
“哦?”
完颜吴乞买眉头微挑,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南朝新君初立,林冲一人独掌大权,内部必有不谐。”
完颜宗翰声音沉稳,条理清晰。
“我军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前往,暗中联络其朝中对其不满之人,散布流言,动摇其军心。”
“陛下勿忧,臣早年前便已布下暗子。”
完颜宗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意味。
“那秦桧虽是汉人,却也是个聪明识时务的,如今想必已在南朝朝堂站稳了脚跟。”
“只需修书一封,命其从中作梗,拖延南朝出兵,甚至陈那林冲坐镇前线之时,反攻倒算,亦非难事。”
“如此一来,南朝内外不和,此战必败!”
完颜吴乞买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赞许。
“好!好一个内外夹击!”
他抚掌而笑,心头大定。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
完颜宗翰自金殿而出,脸上神情复杂。
行至宫门外,一名亲随在此等候多时。
“元帅。”
完颜宗翰翻身上马。
“回府!”
回到府中,屏退左右。
完颜宗翰径直来到书房,看着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下属,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去告诉你家秦桧!”
完颜宗翰将一封早已拟好的密信拍在桌案上,声音冰冷。
“本帅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半月之内,必须让那岳飞退兵!”
他并未把话说完,但其中含义,已经是不言而喻
“若是此事办成,先前许诺的好处,本帅自会加倍奉上!”
“另,将南朝京畿防务、兵力部署,尽数绘图送来,不得有误!”
那下属闻言,身躯一颤,连忙将密信收入怀中,叩首领命,急匆匆离去。
完颜宗翰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不屑冷笑。
“狗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