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逸静立于亭外一角,雪花悄然落在她素白的道衣上,却似并未带来半分寒意。
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眸子里,此刻正映照着亭中几位道友因新法而展现的勃勃生机。
心神摇曳,久久不能平息。
陈安见她神情,若有所思。
随之起身,为其添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真人以为,晚辈此法如何?”
“善。”
曹文逸缓缓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赞许与感慨。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处玄你能这末法之世,寻得这一线生机,为天下修士再开道途,此等功德,堪比古之先贤。”
她望着眼前这个即便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大事,依旧没什么骄纵神色年轻人,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有欣慰,有羡慕,亦有几分英雄迟暮的释然。
陈安闻言,淡然一笑,复又问道:
“真人既以为此法可行,可愿转修此道?”
“若是能得真人相助,此法必能更快完善。”
他此言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实意。
曹文逸修行百年,于道修行一道上的理解远非清虚子等人可比。
若能得她相助,这新法的推演必将事半功倍。
然而曹文逸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看淡世事的洒脱笑意。
“不了。”
她将目光从众人身上收回,悠悠望向那被风雪覆盖的南山,声音平淡悠远。
“贫道此生,循古法而行,虽未得见大道,却也算是窥见了沿途的风景。”
“如今寿元将近,时日无多,就不再去走那未曾走过的路了。”
她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眸子深深看着陈安,仿佛要将他的模样铭刻于心。
“新法的未来,还是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吧。”
“贫道能于这生命尽头,有幸得见新道之曙光,已是邀天之幸,再无遗憾。”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
对着陈安微微颔首,便转身迈步。
身影飘然,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唯余下一串浅浅的雪中足迹。
陈安立于原地,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语。
......
春风寒冽,带着昨年冬日未消的风雪狠狠拍打在太原城上。
早在汴梁城朝堂上下还在为战与和争论不休时。
原本不急不缓围困着这座雄城的金国西路元帅完颜宗翰,在得知完颜宗望受挫之后。
亲率上万铁骑,展开猛攻。
狼烟再起,烽火连天。
这般消息传回汴梁,便也成了主和派最有力的支持。
朝廷回应暧昧,援军迟迟不至。
面对如此绝境,年过六旬的太原守将王禀,以一身铮铮铁骨,做出了最决绝的回应。
他亲率全城军民,登临城头,浴血死守。
金军势大,攻势如潮。
遮天蔽日的箭雨之下,是悍不畏死的金兵扛着云梯,如蝼蚁般蜂拥而上。
城头之上,喊杀声震天。
滚石、檑木、沸腾的金汁,混杂着将士们的血与汗,一同泼洒而下。
将那片本是洁白的雪野,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战况之惨烈,恍若人间炼狱。
王禀身先士卒,须发皆张。
手中一杆长刀早已砍到卷刃,身上亦是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屹立不倒。
“将士们!我大周养兵百年,便在今日!”
高立城头,身前金兵如潮水涌上。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死战!”
“死战!”
残存的上万军民齐声怒吼,凭着一股血勇之气,硬生生将金人一次又一次的猛攻打了回去。
完颜宗翰站在阵前,望着那座在风雪中岿然不动的雄城,以及城头那面虽已残破却依旧迎风招展的“王”字大旗。
一双眸子里,闪过凝重。
他未曾想到,这孱弱不堪的大周,居然还有这般悍不畏死的忠勇之士。
只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传令下去,围三缺一,断其粮道,困死他们!”
太原,就此成了一座孤城。
城内,一封封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信函,如雪片般送往汴梁。
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皇城金殿内,议和的国策早已定下,谁又愿在此时节外生枝,派兵驰援那座注定要被放弃的孤城?
前后历经一月苦战。
太原城中,箭矢告罄,粮草断绝。
守城军民,已是到了掘鼠罗雀、易子而食的绝境。
靖康元年,二月初七。
金军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城破。
王禀独自一人站在残破城楼,望着城下如潮水般涌入的金军铁骑,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唯有无尽的悲凉。
他缓缓转身,朝着遥远的汴梁方向,叩首一拜。
“臣,王禀,有负圣恩......”
悠悠一语,随风而散。
随后拔出腰间佩剑,横颈自刎,血染青天。
一代忠良,力战殉国。
......
滔滔黄河,冰封千里。
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使团,正在这冰封的河面上,艰难北行。
寒风如刀,刮在每个人的脸上,却远不及众人心中的那份冰冷与沉重。
作为主持此行议和的大臣,秦桧手持一本书卷,站在队伍最前列。
一袭素色官袍,在这片苍茫的雪白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
遥望北方那片被战火笼罩的土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依旧沉浸在虚假繁华中的都城,神情复杂。
太原已失,王禀殉国。
这消息,早在三日前便已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着一腔热血,说服天子,力战金人,不落国格。
可到头来,终究是个笑话。
回想起自己近一年以来的努力,只觉心头一阵无力。
想起月余之前,金銮殿上那场荒唐的争论。
想起御座上,那位一心只求安逸,视前线将士努力于无物的道君皇帝。
亦想起了那位始终隐于山野,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的青衫身影。
“这般天下,这般国君......”
秦桧缓缓闭上了双眼,将手中那卷早已被他翻阅了无数遍的《京华杂谈》轻轻放下。
心头只剩下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亡国之臣,何谈忠义?”
“议和、议和...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