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垂下眼睑,没有作声。
林木抬眼,淡淡地瞥了陈玉安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陈玉安没来由地心头一跳,摇扇子的手都顿了一下。
“路过,歇脚。”林木只吐出四个字,便不再理会,重新闭目养神,态度疏离而明显。
陈玉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平日里在流沙城仗着家中有点势力,又有炼气九层的修为,也算一号人物,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尤其是当着一位清丽少女的面。他身后那个高个跟班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拔高了几分:“喂!我家少爷跟你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矮个跟班也阴阳怪气道:“就是,看你们这打扮,是外地来的散修吧?到了这地界,也不知拜拜码头?”
阿月心中一紧,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碧波剑柄上。她记得师父的叮嘱,由师父应对,但身体的反应却显示出她的紧张和戒备。
林木依旧闭着眼,仿佛没听见。
陈玉安见对方如此托大,心中恼怒,但摸不清底细,也不敢贸然动手。
他眼珠一转,折扇“啪”地一收,脸上挤出一丝假笑:“道友何必如此拒人千里?看你们方向,也是去流沙城。
如今城外不太平,沙匪猖獗,还有妖兽出没,独行危险。不如结伴同行,相互也有个照应。我陈玉安在流沙城也算薄有脸面,到了城里,也好为二位安排个舒适的落脚处。”
这话听着像是好意,实则隐含威胁和显摆。若是一般初来乍到、修为不高的散修,或许真会被唬住。
林木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陈玉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不必。”
还是两个字。
陈玉安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林木忽然站起身来,对阿月道:“休息够了,走吧。”
阿月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陈玉安下意识地侧身想拦,却见林木脚步未停,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陈玉安忽然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掠过自己的脖颈,激得他汗毛倒竖,体内灵力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他骇然变色,僵在原地,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那两个跟班见主子突然噤声,面面相觑,也不敢造次。
直到林木和阿月的身影消失在胡杨林外,陈玉安才长出一口气,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
“少……少爷,刚才……”高个跟班心有余悸地开口。
“闭嘴!”陈玉安低吼一声,脸色铁青,“那人……不简单。至少是炼气后期,甚至可能是……筑基?”他想起那瞬间的寒意,心有余悸,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真正动手。
“那丫头……”矮个跟班还有些不甘。
“那丫头是他的人,暂时别动心思。”陈玉安阴沉着脸,“不过,到了流沙城……哼,有的是机会摸清底细。若真是过江龙也就罢了,若是装腔作势……”他眼中寒光一闪,没有说下去。
离开月牙泉绿洲,重新御剑升空。阿月忍不住问道:“师父,刚才那人……”
“跳梁小丑,不必在意。”林木语气平淡,“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流沙城势力盘根错节,这种倚仗家世、修为平平却喜好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为数不少。”阿月若有所思。
离开月牙泉绿洲又飞遁了两日,当脚下的黄沙逐渐被稀疏的灌木和板结的硬土取代,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越来越浓,甚至能嗅到远处飘来的、混杂着泥土、草木与某种人间烟火的气息时,林木知道,流沙城近了。
他并未直接御剑入城,而是在离城尚有二十余里的一处风化岩台落下。此处地势略高,可以望见远方绿洲的轮廓与城池的剪影,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前面就是流沙城了。”林木指着远处那片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土黄光泽的庞大建筑群,“我们步行过去。”
阿月点头,眼神忍不住一直望向那座城池的方向,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与一丝紧张。这是她二十年人生中,第一次即将踏入一座真正的城池。
师徒二人收拾妥当,将显眼的飞行痕迹与气息小心掩去,这才沿着一条被车轮和脚印压实的土路,向着绿洲走去。
越是靠近,绿意便越是盎然。
路旁开始出现成片的、类似梭梭和骆驼刺的耐旱植物,偶尔还能看见几株挂着青涩果实的沙枣树。
远处,翡翠绿洲那一片浓郁的、几乎与周围荒漠格格不入的深绿色,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跋涉者的目光。
更有一弯宽阔如带的碧蓝水面,在绿洲中心波光粼粼,那便是维系这座荒漠城池生命的“翡翠湖”。
土路上,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满载货物、驼铃叮当的商队;有风尘仆仆、裹着头巾的旅人;也有三五成群、身着各式服饰的修士。
这些修士的修为大多在炼气期,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气息明显深厚许多的,应是筑基修士,但他们往往独行,或者被低阶修士簇拥着,神色淡漠,与旁人保持着距离。
阿月悄悄观察着。她发现,那些修士的穿着打扮五花八门,有的锦衣华服,有的粗布麻衣,有的身背长剑,有的腰悬葫芦。
他们的神情也各异,有的倨傲,有的疲惫,有的警惕,有的则带着和阿月类似初来乍到的新奇。
更让她惊讶的是,路上还有许多明显是凡人的行人。
他们大多肤色黝黑粗糙,穿着更加俭朴,推着独轮车,赶着羊群,或者背着沉重的行囊。
当修士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这些凡人会下意识地低头避让,眼神中带着敬畏,却并无太多惊恐,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师父,这里……凡人和修士好像住在一起?”阿月忍不住小声问道。
“嗯。”林木目光扫过路旁一个正躬身给驼队让路的老农,平静地解释,“流沙城这种的城池资源都是有限的,纯粹的修仙者数量不足以支撑整座城池的运转。城中许多日常劳作、商贸、服务,仍需依赖凡人。
修士需要凡人提供的物资和服务;凡人则需要修士的庇护,以在这片残酷的荒漠边缘生存。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种混杂而相对稳定的共生状态。不过,阶层分明,修士地位远高于凡人,这是铁律。”
阿月若有所思。这与她从小生活的沙丘谷不同。
在沙丘谷,虽然她是唯一的修士,但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并无明显的高低之分。而在这里,仅仅从行人的神态与下意识的动作,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无形的鸿沟。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高大的城墙终于清晰地矗立在眼前。
流沙城的城墙高达七八丈,以巨大的灰褐色岩石垒砌,表面粗糙,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显得厚重而沧桑。
城墙上方,隐约可见巡逻兵士的身影,他们手中持有的,似乎是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弩箭。
城门口十分宽阔,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人流在此汇聚,分成数列,接受城门守卫的盘查。
守卫身着统一的褐色皮甲,气息彪悍,领头的小队长赫然有炼气五层的修为,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
轮到林木和阿月时,那小队长见二人气质不凡,尤其林木虽然气息内敛,但那份沉静的气度绝非寻常散修可比,态度便客气了几分:“二位道友面生,是初到流沙城?
请出示身份凭证,或缴纳入城费,每人一块下品灵石。”
林木并未多言,取出两块下品灵石递过。阿月也连忙学着师父的样子,保持沉默。
小队长收了灵石,递过两枚粗糙的木制令牌,上面刻着简单的符纹和一个数字:“这是临时身份牌,可在城内逗留一月。
到期需续费或办理长期居住凭证。城中禁止私斗,禁止飞行,具体规矩入城后可见告示。请收好。”
接过令牌,穿过幽深高大的门洞,嘈杂的声浪与鲜活的色彩瞬间扑面而来,将阿月包裹。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足够四五辆马车并行的主街笔直地向前延伸,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摊贩。
店铺多是土石结构,门面大小不一,悬挂着各种幌子:有的画着丹药葫芦,有的挂着刀剑模型,有的摆着成捆的兽皮或药材,还有的干脆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住宿”、“酒饭”。
行人摩肩接踵。修士与凡人混杂其间,修士大多步履从容,目光多在两侧售卖修行资源的店铺摊位流连;凡人则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
偶尔有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修士乘坐着由似马非马、头生独角的“沙行兽”拉着的车驾经过,路人纷纷避让,眼神敬畏中掺杂着羡慕或麻木。
阿月看得目不暇接。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太新奇了。
高耸的挂着奇怪招牌的房子,琳琅满目、许多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货物,形形色色、神态各异的人群……这与她记忆中单调的沙丘谷、寂静的戈壁,完全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