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秘书李浩握着话筒,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甚至忘了把话筒放回去,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项议程不变。
第二项,请财政厅汇报近三年来,全省扶贫资金的总投入、具体流向,以及……资金使用效益的审计评估报告。
这几句话,像一连串的重磅炸弹,在他的耳边接连炸开,震得他头晕目眩。
李浩在省政府办公厅待了快五年,从一个懵懂的大学生,熬成了现在这个能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副科级秘书。他太清楚宁川这潭水的深浅了。扶贫资金,这四个字,在宁川的官场语境里,几乎等同于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区。
它就像一条浑浊的大河,每年都有巨额的资金从上游奔涌而下,但流到下游,滋润了哪些田地,又渗入了哪些看不见的暗渠,谁也说不清,或者说,谁也不敢去说清。
历任分管扶贫的领导,对此都心照不宣,大家都在河边走,默契地绕开那些最泥泞、最危险的地段。大家的工作,就是把上游来的水,大致分一分,至于水流下去之后的事,天知地知。
可现在,这位新来的、年轻得过分的常务副省长,第一次主持会议,就要把这条河的河床给掀开,要把每一笔水的流向都摆在桌面上,还要做“效益审计评估”?
这不是掀桌子,这是要把整座房子都给拆了!
李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能想象到,当自己把这个通知传达下去,财政厅、扶贫办那些大佬们的反应。那不会是惊讶,而是愤怒,是来自一头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后的暴怒。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省长办公室大门,这位新领导的背影仿佛还印在门板上。他到底是真不懂宁川的规矩,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遵守任何规矩?
犹豫了大概半分钟,李浩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的内部通讯录。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从他被指派为陆远的秘书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和这位新领导捆绑在了一起。船要沉,他就是第一个被淹死的。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第一个号码——省财政厅办公室。
“喂,财政厅办公室吗?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李浩。对,麻烦您通知一下钱厅长,明天下午的扶贫专题会,议程有变……请钱厅长准备一份近三年的全省扶贫资金使用情况的详细报告,对,要具体到项目,要有流向,还要有……效益审计评估。”
电话那头,原本客气的语气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过了好几秒,才有一个带着惊疑和不悦的声音传来:“小李,你没搞错吧?这是谁的指示?”
“是陆省长的指示。”李浩硬着头皮回答。
“陆省长?”对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哪个陆省长?”
“新来的,陆远,陆常务。”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只听“知道了”三个字被冷冰冰地甩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李浩能想象得到,此刻财政厅办公室里,必然已经人仰马翻。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拨打下一个电话。
正如他所料,每一个电话,都像是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瞬间激起剧烈的反应。当他通知完所有相关单位时,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而此刻,在风暴的中心,五楼那间朝西的办公室里,陆远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贺兰山脉的背后,只留下一片深邃的、如同泼墨画般的紫红色晚霞。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模糊而沉默,零星亮起的灯火,像散落在地的碎钻,远没有星海市那种连成一片的璀璨。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苍凉和寂寥。
【叮!】
脑海中,那个熟悉而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SSS级史诗难度剧本:《西行漫记》】
【片场:宁川省】
【核心矛盾:发展与保守、外来与本土、理想与现实】
【通关目标:在绝境中开辟新天地,为宁川找到一条可持续的发展之路。】
【主要挑战分析:】
【1. 官僚体系(难度评级:S):本土势力盘根错节,以郭(书记)、马(省长)两派为首,覆盖全省主要部门。思维定式保守僵化,对外部变革存在天然排斥。利益壁垒森严,犹如铁板一块。】
【2. 贫困问题(难度评级:S):全省尚有11个国家级贫困县,贫困人口基数大。自然环境恶劣,产业基础薄弱,导致贫困具备代际传递性,内生发展动力严重不足。】
【3. 自然环境(难度评级:A+):年均降水量不足300毫米,水资源极度匮乏。土地沙化严重,生态脆弱。交通网络落后,特别是山区,物流成本高昂。】
【当前新手任务:来自省长的“馈赠”(进行中)】
【任务目标:在第一次扶贫专题会上,打破僵局,掌握主动权。】
【系统建议角色卡:1.【低调务实的老黄牛】(选择此卡,您将在会议上采取守势,以学习和调研为名,暂避锋芒,寻求后续突破。优点:安全、稳妥。缺点:丧失先机,易被边缘化。) 2.【雷厉风行的改革家】(选择此卡,您将主动出击,直面核心问题,用雷霆手段震慑各方。优点:快速立威,掌握主动。缺点:风险极高,易成为众矢之的,引发激烈反弹。)】
【请演员在会议开始前,做出您的选择。】
陆远看着系统面板上浮现出的文字,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老黄牛?改革家?
不,这一次,他想演一个更复杂的角色。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个电话意味着什么。他就像一个新来的棋手,面对一个铁桶般的棋局,与其被动地等着对方落子,一步步将自己逼入死角,不如开局就直接掀翻棋盘,把所有的棋子都搅乱。
他要看看,在这片混乱中,谁会最先跳出来,谁会悄悄躲藏,谁又会试图浑水摸鱼。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
是省政府秘书长,钱文博。一个在宁川官场浸淫了三十多年,迎来送往了不知多少位省长、副省长的“老油条”。
“陆省长,刚到任,还习惯吧?办公室缺不缺什么?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我来办。”钱文博一进来,就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仿佛陆远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
“钱秘书长太客气了,都很好,安排得很周到。”陆远笑着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请他到沙发上坐。
李浩赶紧进来,手脚麻利地泡上茶。
“哎,陆省长您是不知道,我们宁川省的干部群众,盼您盼了多久了!”钱文博一屁股坐下,熟络地开了腔,“您在星海市的那些大手笔,我们可都是在报纸上、内参上学习过的。芯片项目,科学岛,那真是……啧啧,我们想都不敢想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陆远的反应。
陆远只是微笑着,一副认真聆听的晚辈模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主要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有政策支持。到了宁川,我就是个小学生,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以后还请秘书长和各位老同志多多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钱文博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哦,对了,刚才听财政厅的同志说,您让明天会上,准备一份扶贫资金的审计报告?”
来了。
陆远心中了然,这才是对方此行的真正目的。
“是啊。”陆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刚来,对省里的情况不熟悉。扶贫工作是重中之重,我想先把家底摸清楚。钱从哪来,花到哪去,效果怎么样,总得有个数吧?不然这工作没法开展。我是想着,财政厅作为我们的‘钱袋子’,这些数据他们肯定是动态掌握的,准备起来应该不费事。”
他的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一个新来的领导,想了解情况,这有什么不对?
钱文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本以为,陆远会说出一些诸如“加强监管”、“提高效率”之类的官话,那样他就可以顺势接话,把话题引到“宁川情况复杂”、“历史遗留问题多”、“不能操之过急”的方向上来,软中带硬地劝退对方。
可陆远偏偏摆出了一副“我只是想看看数据”的纯粹的技术官僚姿态,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应该的,应该的,摸清家底是第一步。”钱文博只能干笑着附和,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天真,还是在装傻?
他看不透。
“陆省长这个工作方法,很严谨,很细致,值得我们大家学习。”钱文博站起身,准备告辞,“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您刚来,一路舟车劳顿,早点回去歇着。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他特意在“硬仗”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好,多谢秘书长关心。”陆远将他送到门口。
门关上,钱文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他掏出手机,快步走向楼梯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马省长,我刚从陆远那边出来……对,是个硬茬,油盐不进。他那招,像是乱拳打老师傅,完全不按套路来……”
办公室里,陆远重新回到窗边。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远处贺兰山的轮廓,也融入了墨色的天幕。
他知道,他扔出的那颗石子,已经激起了第一圈涟漪。钱文博只是来探路的先锋,真正的大鱼,还在水下。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急促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远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没有自报家门,只有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年纪的沙哑声音。
“是陆远同志吗?”
“我是。”
“有些事,在宁川,是笔糊涂账。”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把水搅浑了,大家都有鱼摸。要是把水弄得太清了,鱼没了,摸鱼的人……可能也会掉进水里。”
说完,不等陆远回答,电话就直接被挂断了。
陆远握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忙音,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这已经不是警告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