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像一条灰色的长带,将星海市的繁华与璀璨,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车内,告别时那山呼海啸般的人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可陆远的心,已经提前进入了某种真空般的宁静。
他没有再回头看。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份调令上用宋体字打印出的地名。
宁川。
两个字,笔画简单,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带着一股来自黄土高原的、干燥而粗粝的质感。
这与他所熟悉的、属于星海市那种湿润而温热的海洋气息,截然不同。
从机场的贵宾通道,直接登上了飞往西部的航班。没有繁琐的安检,没有候机的等待,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而隐秘。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
陆远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起初,是星罗棋布的摩天楼群,是纵横交错的立交桥,是那片他亲手推动、正在从海平面上生长出来的“科学岛”的雏形。绿色,是这片土地的主色调,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他闭上眼,脑海里是李默教授泛红的眼眶,是那位塞给他一袋鸡蛋的老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是十里长街沉默而滚烫的目光。
这些画面,将成为他行囊里最重的部分。
飞机向西,一直向西。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窗外的景色,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绿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单调而苍茫的黄色。平整的田野消失了,取而代de,是如同老人额头皱纹般深刻的沟壑与山梁。大地裸露着,在正午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里,连云都显得稀薄了一些,天空是一种更高、更远的蓝。
空气干燥得让人嘴唇发麻。
这就是宁川。
飞机降落在宁川省省会银州河东机场。
机场的规模,比星海市的那个小了不止一圈,航站楼的样式,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设计风格。
没有鲜花,没有红毯,甚至没有省里主要领导的迎接。
走出廊桥,只有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等在那里,神情拘谨,脸上带着标准化的微笑。
“是陆远同志吧?我是省委组织部的,我叫赵鹏,奉命来接您。”
男人的普通话里,带着一股浓重的本地口音,像是把每个字都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赵处长,辛苦了。”陆远伸出手。
握手时,对方的手掌干燥而粗糙。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款式有些老旧,静静地停在停机坪的角落。车身蒙着一层薄薄的黄土,像是刚从工地上回来。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通往市区的公路。
陆远看着窗外。
道路很宽,但路上的车很少,零星跑着几辆公交车,车身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大字。路两旁的建筑普遍不高,大多是五六层的样子,墙体在风沙的侵蚀下,显得灰头土脸。
街上的行人不多,节奏很慢,骑着自行车的,比开小汽车的还多。
整个城市,像是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透着一股沉闷与萧索。
这与星海市那种车水马龙、日新月异的活力,形成了天壤之别。
“陆远同志是第一次来我们宁川吧?”开车的司机似乎想打破沉默,从后视镜里看了陆远一眼。
“是第一次。”
“我们宁川,别看现在看着不咋地,想当年也是很辉煌的。”司机带着一种本地人特有的自豪感,开始介绍起来,“就是风沙大了点,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他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给陆远打预防针。
车子最终在省委大院门口停下。
门口的武警战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赵鹏递上证件,车子缓缓驶入。院子很大,种满了白杨树,树干笔直,但在秋风中,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显得有些萧瑟。
车子停在一栋苏式风格的办公楼前。楼体是灰色的,墙角攀着枯萎的爬山虎藤蔓。
省委书记办公室在三楼。
赵鹏将陆远引到门口,自己便停下了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
陆远推门而入。
办公室很宽敞,但陈设简单到了朴素的地步。一套老旧的布艺沙发,一个掉漆的铁皮文件柜,唯一显得气派的,是那张宽大的办公桌。
桌后,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看文件。
他就是宁川省的省委书记,郭振山。
听到动静,郭振山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陆远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反而有些浑浊,像蒙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你就是陆远同志?”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听到的要沙哑一些。
“郭书记,您好。”陆远走上前,站定在办公桌前。
郭振山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出土的、不知来历的古董。
“比照片上,看着还年轻。”他缓缓地说了一句,摘下了眼镜,揉了揉鼻梁。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陆远坐下,腰背挺直。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郭振山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杯是一个带盖的白色大瓷缸,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
他喝了一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从中组部接到你的材料,我看了三遍。”郭振山终于再次开口,将茶缸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星海市,搞得不错。百亿美金的芯片项目,还有那个什么‘科学岛’,大手笔,大气魄。”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都是在省委和市委的集体领导下,我只是做了些具体的执行工作。”陆远回答得滴水不漏。
“谦虚了。”郭振山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笑意未达眼底,“你们沿海的干部,脑子活,办法多,有闯劲。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宁川,跟你待过的星海市,不一样。”
“我们这里,没有百亿美金的外商,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我们这里,建不起‘科学岛’,只有一座座需要翻越的大山。我们这里,不讲究什么‘星海速度’,能让地里的庄稼多收两斗,让出去打工的娃娃过年能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
这番话,像是软中带硬的钉子,一颗一颗,敲进了办公室安静的空气里。
这是提醒,是敲打,也是一种来自本土掌舵人对“空降兵”的下马威。
陆远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听着。
“组织上为什么派你来,我想,你有你自己的理解,我也有我的看法。”郭振山看着他,“但既然来了,就是宁川的干部,就要讲宁川的话,吃宁川的饭,操宁川的心。”
“我明白,书记。”
“嗯。”郭振山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很快,省委组织部的部长敲门进来。
“人都到齐了?”郭振山问。
“都在小会议室等着了。”
“走吧。”
郭振山站起身,带头向外走去。
小会议室里,气氛严肃。省长、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都已落座。
这是一张张陌生的、带着高原红和岁月风霜的面孔。他们看向陆远的目光,各不相同。有的好奇,有的审视,有的淡漠,有的则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排斥。
陆远能感觉到,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家客厅的陌生人,被一群主人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
组织部长清了清嗓子,拿起了面前的一份文件。
“下面,我宣布中央的任免决定。”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经中央批准,任命陆远同志,为宁川省省委委员、常委,并提名为宁川省常务副省长人选……”
任命下来了。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甚至出乎了陆远自己的部分预料。
省委常委,这是进入了宁川省的最高决策层。
但常务副省长,这个职务,则意味着他将直面这个贫困省份最具体、最繁杂、最棘手的日常工作。
从经济运行、项目审批,到扶贫开发、安全生产,几乎所有难啃的骨头,都将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权责极不对等的安排。
给了你进入核心圈的“常委”头衔,却又把你推到了一线去干最苦最累的活。
会议室里,几位本土派的常委,眼神交换了一下,嘴角都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看好戏般的笑意。
任命宣布完毕,郭振山带头鼓掌。掌声稀稀拉拉,并不热烈。
“陆远同志,讲两句吧。”郭振山看向他。
陆远站起身,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领导,同志们,我是陆远。”
“从今天起,我就是宁川人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宏伟的施政蓝图。只有一句简单到朴素的开场白。
但这句话,却让在场不少常委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简短的见面会结束,陆远被带到了他在省政府大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在五楼,朝向西面。推开窗,能看到远处连绵的贺兰山脉,在夕阳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办公设施和郭书记那边一样,简单朴素。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一套沙发,就是全部。
秘书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老实的年轻人,叫李浩。
“陆省长,您的任命文件,省人大的程序明天上午就走。这是接下来一周的日程安排,您先过目。”李浩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说话声音很小,带着一丝紧张。
陆远拿起日程表。
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会议和调研。
而排在第一项的,就是明天下午,由他主持召开的“全省扶贫开发工作领导小组专题会议”。
陆远看着“扶贫”两个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一个人的影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这时,脑海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终于姗姗来迟。
【叮!】
【检测到演员已抵达新片场——《宁川省》。】
【SSS级史诗难度剧本《西行漫记》正式开启!】
【剧本目标:在绝境中开辟新天地。】
【新手任务已生成:来自省长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