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五十分,省委一号大楼。
黑色的奥迪A6稳稳停在门前,陆远推门下车,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庄严肃穆的建筑。阳光被巨大的屋檐切割成整齐的几何形状,投射在地面上,光影分明,一如这里的规则。
省委书记周源的秘书早已等在门口,见到陆远,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陆书记,周书记正在和几位常委同志谈事情,让我先带您去小会议室稍等片刻。”
陆远心中了然。不是单独召见,而是常委会的“扩大会议”。他那份方案,果然被直接摆上了最高级别的议事桌。这是周书记给他的舞台,也是给他的刑场。
走进小会议室,陆远发现,这已经不是“谈事情”的规模了。长条形的会议桌旁,省委常委们悉数在座,连一些不属于常委序列,但分管重要部门的副省长、厅长也列席了会议。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省长林海坐在周书记的右手边,面色平静,正低头翻看着一份文件,眼角的余光却在陆远进门的一瞬间,轻轻扫了他一下,随即收回。
陆远被安排在会议桌末尾的一个位置上。这个位置很微妙,既是主角,又是旁听。
他坐下后,没有人主动与他交谈。在座的都是人精,在局势明朗之前,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他们只是用或审视、或好奇、或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搅动了全省风云的年轻人。
上午十点整,省委书记周源清了清嗓子,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同志们,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议一个事。”周源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陆远身上,“星海市的陆远同志,前几天报上来一个关于建设‘星海科学岛’的构想方案。方案的内容,摘要已经发给各位了。我想,今天就开诚布公地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省长林海:“林海同志,你是省政府的班长,主管经济工作,你先谈谈看法吧。”
林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他没有看陆远,而是面向周书记和所有常委。
“周书记,各位同志,这份方案我仔细研究过。”林海的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逻辑严密,“首先,我必须肯定陆远同志的创新精神和改革魄力。这个构想,非常宏大,也非常有吸引力。”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这是标准的官方发言套路。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作为省长,我必须从现实角度出发,从全省的发展大局出发。我有几点疑虑,想和陆远同志,也和在座的各位探讨一下。”
“第一,就是钱的问题。一千五百亿的预算,这只是静态估算。算上通货膨胀、技术变更、征地拆迁等不可控因素,最终突破两千亿甚至三千亿,都是有可能的。我们省不是沿海发达省份,去年的财政收入勉强达到五千亿。拿出一半的家底去填一个岛,这个风险,我们省承担不起。这是拿全省人民的福祉,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林海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中了方案最脆弱的腹地。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附和声。
分管财政的常务副省长,一个本土派的老资格干部,立刻接过了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林省长说得太客气了。这不是风险的问题,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管了一辈子钱袋子,就没见过这么花钱的。一千五百亿,能给全省所有贫困县的孩子,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都包了!陆书记,你的政绩是政绩,老百姓的日子,才是根本啊!”
这顶“不顾民生,好大喜功”的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紧接着,发改委、国土厅、建设厅的负责人也纷纷发言,从土地指标的稀缺性,到海洋环评的复杂性,再到项目审批流程的漫长,每一个发言,都像一块巨石,压向陆远那座还只存在于图纸上的“科学岛”。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变成了一场针对陆远的围剿。几乎所有的声音,都是反对、质疑和嘲讽。
“这个‘独立管理权’的提法,就有问题嘛!这不是要搞‘国中之国’吗?政治上不成熟!”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不能脱离实际。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自己。”
陆远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诘难。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或愤怒。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看着舞台上的演员们,表演着一出名为“官场现实主义”的大戏。
他知道,常规的解释和辩论,在此时已经毫无意义。你跟他们算经济账,他们跟你谈民生。你跟他们谈民生,他们跟你谈政治。这是一张用规则和惯性编织成的、密不透风的网。
想要破网,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种更强大的、足以让所有人都无法辩驳的力量,将这张网,彻底撕碎。
【叮!】
【检测到S级困境剧本:《被围剿的梦想》】
【角色卡已激活:【孤注一掷的梦想家】】
【当前演技加成:感染力+80%,宏大叙事能力+90%,情绪调动能力+70%】
【专属技能:‘时代之声’——你的发言,将被赋予超越个人身份的厚重感,能轻易唤起听众内心深处的集体记忆与共同情感,让反对者陷入自我怀疑。】
当最后一个质疑的声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陆远的身上,等着看他如何收场,如何体面地承认自己的“异想天开”。
周源书记也看着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没有表态,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陆远站了起来。
他没有走向发言席,只是站在自己的座位旁。他没有拿任何文件,也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沉默着,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这十秒钟的沉默,像一个无形的漩c涡,将会议室里所有浮躁、轻蔑的气氛,都吸了进去。
然后,他开口了。
“各位领导,刚才大家的批评,都很中肯,也都很对。”
他的第一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全盘接受了所有指责。
“如果我今天坐的不是这个位置,而是在大学的课堂里,听到这样一个计划,我的反应,可能和在座的各位一样——荒谬,疯狂,不切实际。”
他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却又带着几分悲怆的笑容。
“但是,我今天想先不谈这个方案。我想给各位领导,讲一个刚刚发生的故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一周前,我们星海市一个国家级的生物实验室,它的首席科学家,一位为国家拿到过无数荣誉的国宝级专家,带着他整个核心团队,准备集体辞职,跳槽去美国一家基金会。”
“为什么?”陆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像一声质问。
“因为对方开出的八百万美金年薪吗?是,但不全是。因为对方承诺,他每年会有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可以陪家人去任何地方,期间任何人不得因工作打扰。因为对方承诺,一个亿美金的研究经费,一次性打到他的账上,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需要陪任何人吃饭,不需要签任何字。”
“而我们呢?我们给了他什么?”陆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压抑的怒火,“我们让他为了五百万的经费,喝到胃出血!我们让他为了孙子的入学名额,去给一个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的人,点头哈腰!”
“我们让他,活得没有尊严!”
最后六个字,陆远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人中龙凤,他们瞬间就明白了陆远这番话背后,那血淋淋的现实。
“各位领导,这只是一个实验室的故事。但它不是孤例!”陆远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每年有多少顶尖的理工科博士,毕业后首选不是回国,而是留在硅谷?我们有多少耗费巨资培养的人才,最后都成了我们竞争对手的武器?”
“我们总在说‘卡脖子’,说别人不卖给我们芯片,不卖给我们光刻机。可是我们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我们自己造不出来?是我们的人不够聪明吗?是我们的人不够勤奋吗?”
“不!”他猛地一挥手,“都不是!是因为我们没有给那些最聪明、最勤奋的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搞科研的环境!我们用无数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他们的手脚,耗尽了他们的心力,然后质问他们,为什么你们飞不起来!”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那些刚刚还在讥讽陆远“好大喜功”的官员,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竟不敢与他对视。
因为他们知道,陆远说的,是事实。他们自己,就是那些“绳索”的一部分。
“所以,才有了这个‘科学岛’的构想。”陆远的声音,从激昂转为深沉。
“我承认它很花钱,我承认它很冒险。但是,各位领导,我们回过头看,一百多年前,我们错过了工业革命的末班车,代价是什么?是后面一百年的屈辱和追赶!”
“今天,新一轮的科技革命浪潮,就在眼前。人工智能、生物医药、量子计算……任何一个领域的落后,都可能让我们再次被甩下一个时代。这一次,我们还输得起吗?”
“我们用两千亿,去建一座岛,看似很贵。但如果这座岛,能在未来十年,为我们国家孵化出一个世界级的产业集群,为我们留住一百个、一千个像李默教授那样的顶尖人才,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换来一个不再被人‘卡脖子’的未来!”
“请问各位,这笔账,到底贵不贵?!”
他的质问,在会议室里回荡,没有人能回答。
“我们不是在填海造岛,我们是在为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打造一艘诺亚方舟!”
“我们花的不是钱,是为我们在下一场国运的豪赌中,买一张不下牌桌的门票!”
陆远的声音,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悲壮与豪情。他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梦想家,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对岸那片充满荆棘与未知的土地,发出最狂热的呐喊。
整个会议室,彻底安静了下来。
嘲讽、质疑、算计……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番裹挟着时代痛点和家国情怀的演讲面前,变得苍白而渺小。
省长林海靠在椅背上,他看着那个站在会场中央,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远昨晚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我们这一代人,如果不大步往前迈,就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永远追不上那个时代了。”
他原以为那只是一句说辞,现在他才明白,那是这个年轻人的信念。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在消化陆远带来的巨大冲击,也在重新评估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反对,已经无法轻易说出口了。因为谁在这个时候反对,谁就仿佛站到了“时代”和“未来”的对立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省委书记周源,那只一直在桌上轻轻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缓缓开口。
“我同意陆远同志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