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林海的声音清冷而平直,像手术刀划过玻璃,没有多余的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锋利。
“林省长,您好。”陆远的声音同样平静,他靠在椅背上,身体的姿态没有因为这通意外的电话而改变分毫。
省委书记和省长,省里的两位最高主官,在不到十分钟内,先后将目光投向了他。这绝非巧合。陆远几乎可以想见,那份厚达三百页的方案,此刻正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摆在两位大佬的案头。
一份,在省委书记周源那里,代表着“改革的魄力”与“未来的可能”。
另一份,在省长林海这里,则代表着“巨大的财政风险”和“潜在的烂摊子”。
“陆书记,深夜打扰,不好意思。”林海的客套话里,听不出一丝歉意,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开场白。“我刚看到市里报上来的那份‘科学岛’的构想,想法很大胆,很有创意。”
他用了“构想”、“大胆”、“创意”这几个词。在官场语境中,这通常不是褒义词,而是“不切实际”的委婉表达。
陆远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简单地应道:“感谢省长关注。”
“关注是肯定的。”林海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但陆远知道,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是精心计算过的,“一千五百亿的预算,十平方公里的填海面积,还要搞独立的行政和财政管理。陆书记,你这个手笔,不只是在星海,就是在全国,也是相当罕见的。”
来了。
陆远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知道,真正的对话现在才开始。
“陆书记,我们都是从中央部委下来的,你应该很清楚,一个项目的审批,特别是这种投资巨大、影响深远的项目,需要经过多么审慎的论证。”林海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自己人”的意味,却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我看了方案的摘要,坦白说,我很佩服你的魄力。但是,作为省政府的负责人,我必须要考虑风险。”
“第一个问题,钱。”林海的声音变得更加锐利,“一千五百亿,这只是初步估算。你也知道,这种超级工程,预算超支是常态。翻一倍,打不住。我们省去年的财政总收入是多少?不到五千亿。你一个项目,就要吃掉全省近一半的家底。这个账,我不知道该怎么向省人大的代表们交代,又该怎么向全省其他等着吃饭发展的地市交代。”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这也是陆远这份方案最容易被攻击的软肋。
陆远没有急于辩解,他甚至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声笑,让电话那头的林海为之一顿。他预想过陆远的各种反应——郑重解释,慷慨陈词,甚至据理力争,但唯独没想过,他会笑。
“林省长,您说的非常对。”陆远开口了,语气诚恳,“如果单纯把这看成是星海市的一个项目,别说一千五百亿,就算是一百五十亿,也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巨款。这笔账,确实算不过来。”
“哦?”林海的声调微微上扬,“那你还……”
“但如果,我们不算小账,算大账呢?”陆远话锋一转,“如果把这看作是国家在新一轮科技竞赛中的一次战略落子呢?”
“战略落子?”林海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林省长,您比我更清楚,我们国家现在面临的‘卡脖子’困境有多严重。芯片、光刻机、高端生物制药……这些领域,我们一年要向国外支付多少专利费?因为技术壁垒,我们有多少高附加值的产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赚钱?”
陆远没有谈科学岛本身,而是将话题直接拉升到了国家战略的宏大叙事层面。
【叮!】
【角色卡已激活:【孤注一掷的梦想家】】
【当前演技加成:感染力+60%,宏大叙事能力+80%,偷换概念技巧+50%】
【专属技能:‘价值飞升’——能将一个具体项目的价值,与一个宏大的、不可辩驳的目标进行深度绑定,从而提升其正当性与不可替代性。】
“我们每年因为这些技术逆差,损失的是几千亿,甚至上万亿的市场。我们花一千五百亿,去建一个可能在未来十年,为我们抢回其中任何一个万亿市场的桥头堡。这笔账,还算贵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海没有想到,陆远会从这个角度来回应他。他本想把讨论限制在省政府的账本里,可陆远一开口,就把账本掀了,直接开始谈论国家的未来。
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谈话技巧,它让任何拘泥于眼前利益的质疑,都显得格局太小。
“陆书记,你的理想主义,我很欣赏。”良久,林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复杂,“但是,理想不能当饭吃。你说的万亿市场,那是未来。而我手里要批的,是眼下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所以,我并没有指望省财政来承担这笔费用。”陆远抛出了第二个重磅信息。
“哦?”林海的兴趣显然被提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三条腿走路。”陆远的声音沉稳而清晰,“第一,向中央申请‘国家科技振兴特别基金’,这是大头,也是这个项目能否启动的关键。我认为,只要能让最高层看到这个项目的战略价值,这笔钱,国家是愿意出的。”
“第二,面向全球发行‘科学岛专项建设债券’。用星海市的信用和科学岛未来的收益做担保。我相信,华尔街的资本,对投资一个‘中国的未来硅谷’,会很有兴趣。”
“第三,引入国内顶尖的科技企业和社会资本,进行‘定制化开发’。比如,华为可以在岛上建它的前沿技术研究院,腾讯可以建它的人工智能实验室。他们出钱盖楼,我们给政策,给环境,实现双赢。”
陆远条理分明地阐述着他的融资方案,每一个方案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听起来并非天方夜谭。
林海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发现,自己有些低估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他以为陆远只是个凭着一腔热血和政治嗅觉,抛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概念股”。现在看来,对方不仅画了蓝图,甚至连实现蓝图的路径和工具,都准备好了。
“你的想法……确实很完整。”林海承认道,“但是,陆书记,你有没有想过第二个问题?政治风险。”
“一个独立的‘科技特区’,拥有独立的行政权和财政权。这在我们的体制内,是前所未有的。它会不会成为一个不受控制的‘法外之地’?它与星海市政府,与省政府,甚至与中央各部委之间的权责如何划分?这些问题,比钱更复杂,也更敏感。”
林海终于图穷匕见,这才是他作为一名政客,最关心的问题。钱是技术问题,权才是根本问题。
“林省长,您问到点子上了。”陆远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坦然承认,“这确实是整个方案里,最难,也是最具争议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所以,在我的构想里,‘星海科学岛’的管理委员会主任,必须由一位足够份量、且能得到中央绝对信任的领导来兼任。他将直接对最高层负责。”
“哦?你有人选了?”林海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好奇。
陆远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口吻说道:“我个人认为,放眼全省,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一位既有中央工作经验,又年富力强,且对经济和科技工作都非常了解的省长。”
电话那头,呼吸声陡然一滞。
饶是林海,也被陆远这记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想到,陆远不仅想把这个项目做成,甚至连项目成功后,那顶最耀眼的帽子,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这哪里是下属在向领导汇报工作?这分明是一个合伙人,在向另一个合伙人,展示项目的股权分配方案!
林海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如果这个项目真的成了,那它将是震惊全国的、独一无二的政治丰碑。而作为这个“科技特区”的最高负责人,其政治意义,将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省长的分量。
这块饼,画得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人无法拒绝,却又不敢轻易下口。
“陆书记……”林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干笑了两声,“你很会画饼啊。”
“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陆远说,“这个项目,如果成了,功劳是国家的,是省委省政府的。如果失败了,所有的责任,由我陆远一个人来承担。”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林海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个精于计算的赌徒,这个赌徒将一场豪赌的所有收益都摆在了你的面前,却将所有的风险,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陆书记,你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许久,林海才缓缓吐出这句话。这既是质疑,也是一种规劝,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一个有才华的年轻同僚的惋惜。
他觉得陆远太急了,太想一步登天了。在官场,这往往是倾覆的前兆。
“林省长,”陆远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坚定,“我们这一代人,如果不大步往前迈,就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永远追不上那个时代了。”
“明天上午,我会去周书记那里,做一次详细的汇报。”陆远主动结束了这次谈话,“无论结果如何,都感谢省长您今晚的指点。”
挂掉电话,陆远将手机轻轻放在桌上。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林海的电话,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林海会是这个计划最坚定的反对者。但从刚才的对话来看,林海不是反对,他只是在极致地评估风险与收益。他像一个冷静的投资家,面对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项目,既心动,又恐惧。
陆远知道,他今晚抛出的那个“管委会主任”的诱饵,已经成功地在林海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暂时不会发芽,但也不会死去。它会在那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明天,与省委书记周源的会面,就是他要创造的第一个时机。
周书记的态度,将决定这颗种子,是就此枯萎,还是破土而出。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方案,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上“星海科学岛”那几个字。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才算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