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红袖递来的布片还摆在桌案上,边缘焦黑,印着狼叼火焰的“胤”字。陈墨盯着它看了很久,没说话,只是把青铜腰牌轻轻翻了个面,金穗稻种子在铜壳里发出细微的响动。
他抬手敲了三下桌面。
门外立刻有人进来,低头候命。
“传李青萝,苏婉娘,半个时辰内到地下工坊见我。”
人退下后,他起身走向密道。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
工坊的门刚打开,一股药味就冲了出来。李青萝正蹲在炉子前,手里拿着一只小瓷碗,往里面滴液体。她的手指发红,指尖有几处溃烂,但她没停下。
苏婉娘站在角落,面前是一台改装过的染药滚筒,丝绸作坊的老匠人正在调试齿轮。
“你说的冷梅熏息,确实在通风口残留。”陈墨走进来,声音很平,“李玄策的人已经动手了。”
李青萝抬头,“他想乱我们的心神。这种香本身无毒,但能诱发断肠草药性紊乱。前三次提纯失败,就是因为这个。”
苏婉娘走过来,“那现在怎么办?”
“换气系统封死,改用陶管外引。所有进料口加双层纱网。”李青萝站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块木板,露出后面的通风结构,“我已经让工匠连夜改造。”
陈墨点头,“解药什么时候能定型?”
“关键在包衣。”她指着桌上几粒灰白色的小丸,“曼陀罗和断肠草解毒成分冲突,直接混合会失效。我试了蜂蜡隔离,效果不错,但溶散速度不稳定。”
苏婉娘接过话:“滚筒可以控制包衣厚度,每批误差不超过一厘。我让人做了三套模具,随时能上机。”
陈墨走到桌前,拿起一粒药丸,放在灯下看。
“能做到多少产量?”
“第一批五百丸,三天内完成。后续每天两千。”
“不够。”他说,“要一万以上,十天内铺到草原各部。”
李青萝皱眉,“这么大量,必须简化流程。我可以把核心配方拆成两部分,先发基础解剂,再配稳定剂。”
“那就这么办。”陈墨放下药丸,“我要你把方子刻进铜板,随茶砖走商路。”
苏婉娘一愣,“刻在铜板上?牧民不识字。”
“所以不能用文字。”陈墨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点和线的组合,“用这套符号,对应药材比例。敲击铜板不同位置,发出的声音长短不同,聋哑人也能听懂。”
李青萝看着图,“这是……耶律楚楚的鹰笛频率?”
“对。她已经调好了接收端的节奏谱。只要听到对应音律,就知道怎么用药。”
苏婉娘忽然想到什么,“茶砖模具能嵌铜片,但得防潮。海水湿气重,容易氧化。”
“用锡箔裹三层,再封进竹节。”陈墨说,“出货前全部做防水测试。”
三人沉默片刻。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护卫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块湿布包裹的铜板。
“第一块样品做好了。”
陈墨接过来,打开布巾。铜板只有巴掌大,表面刻满细密的点划,边缘有一圈纹路。
他拿指甲敲了敲左上角。
叮——短。
又敲中间。
叮叮——长短短。
声音清脆,在屋里来回碰撞。
李青萝听着,低声念:“根三钱,叶两分,水煎去渣……”
她抬头,“真能听明白。”
“那就开工。”陈墨把铜板交还,“今晚就开始压模。苏婉娘,你的船队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涨潮。”
“所有茶砖都加铜片。另外,带上石灰舱。”
苏婉娘眼神一紧,“你怀疑他们会投毒?”
“不是怀疑。”陈墨看着她,“是肯定。他们不会让解药顺利落地。”
***
草原东部,一条支流缓缓流淌。
清晨时分,几个牧民发现河水颜色发浑,靠近一闻,有股苦味。
当天中午,三个孩子喝了水,开始呕吐,皮肤发紫。
傍晚,又有七人倒下。
消息传到中部营地时,已是第二天凌晨。
李青萝正在检查最后一批药丸,突然接到快马传信。
她看完纸条,脸色变了。
“腐心液?”苏婉娘冲进来,“这毒遇碱就中和,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知道也没用。”李青萝抓起外袍,“问题在水源太广,牧民不可能全都煮水加灰。必须现场净化。”
“我船上有石灰净化舱。”苏婉娘转身就走,“还能装三套滤坝。”
“我去调工匠。”李青萝也跟上去,“竹木结构,两小时内能搭好。”
陈墨站在沙盘前,听着汇报。
“她们已经出发,预计三天后抵达三大支流汇合口。”
他点点头,“通知耶律楚楚,让她放鹰监视沿途动静。任何可疑人员靠近水源,立即标记位置。”
“是。”
他又转向另一名信使,“给慕容雪传令,连弩队暂停休整,随时准备支援净水点。”
信使离开后,他坐了下来,翻开账本。
一页页翻过,全是药材采购记录。他用笔在几行数字下划线,然后合上本子。
外面天色渐暗。
***
第三天夜里,风很大。
苏婉娘站在船头,看着前方河道。三座滤坝已经架好,竹架撑起纱网,里面填满石灰层。河水流经时,明显变得清澈。
工人们轮流值守,每隔半个时辰取样检测。
第一批净水放出后,中毒的牧民被抬来饮用。半个时辰后,有人开始清醒,呼吸平稳。
“有效。”一名医童跑来报告,“七个人都有好转。”
苏婉娘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岸边传来骚动。
几名守卫押着三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过来,衣服上沾着泥浆。
“他们在上游撬动沉石,想改变水流方向,把毒水绕过滤坝。”
苏婉娘走过去,蹲下查看其中一人包袱。里面是粉末状的腐心液原矿,还没来得及投放。
“你们主子是谁?”
那人闭嘴不答。
她站起身,“天亮前把他们都绑在高杆上,让牧民看看是谁想害他们喝水送命。”
回到船上,她写下战报,封进竹筒,交给待命的信鹰。
同一时间,三百具尸体顺着下游漂了过来。
都是中毒而亡,面部青黑,手指蜷缩。
原来这些人是李玄策派来的细作,以为上游投毒无人察觉,夜里偷偷饮水解渴,结果当场暴毙。尸体被洪流冲下,一路漂到牧区。
清晨,牧民发现后围在岸边。
有人认出其中几张脸,“这不是前几天收茶砖的商人吗?”
“他们往河里倒东西!”
“解药是假的!他们在害我们!”
混乱刚起,苏婉娘带着医队赶到。
她当众打开一包茶砖,取出铜板,敲击三下。
叮——短。
叮叮——长短短。
然后她拿出药丸,掰开,混入清水,再加入一点石灰水。
液体由浑转清。
“这就是解药。”她说,“他们的毒,怕这个。”
人群安静下来。
一个老牧民颤巍巍接过碗,喝了一口,等了半晌,没事。
他忽然跪下,磕了个头。
后面的人跟着跪了一片。
***
地下工坊,灯火未熄。
李青萝靠在椅子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份检验单,指节发白。
陈墨走进来,看了眼桌上的数据。
九成有效率,无严重不良反应。
他轻轻拿走纸张,盖了件外衣在她身上。
苏婉娘的战报刚到。
他看完,走到墙边,取出一块新刻的铜板。
正面是药方符号,背面多了一行小字:
“自今日起,凡助毒者,虽远必究。”
他把铜板放进防水匣,交给等候的追风隼。
鸟振翅飞出,消失在夜空。
指挥所内,只剩他一人。
沙盘上,皇陵的位置被红笔圈住。旁边摆着半张残卷,写着“地宫三层,东壁藏符”。
他拿起青铜腰牌,拇指摩挲着封口。
里面,稻种和药丸静静躺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人,北线急报。”
“说。”
“净水站周围发现新脚印,方向朝西,至少二十人,携带重物。”
陈墨站起身,走到沙盘前。
他抓起一把细沙,撒在皇陵西侧山谷。